2008/12/31

在鹿特丹的第一個聖誕假期

聖誕假期前的一個禮拜,我們幾乎每天都忙著採購民生必需品──食材、蔬果、麵包、各式的餅乾和飲料。許多同事說,從二十四號下午起商家會陸續歇業數日,並且越接近放假前夕,超市裡的人潮將更為擁擠,有些品項甚至遲些就可能買不到。我們忙進忙出的,對假期的期待反倒被緊湊的氛圍所取代。不過,隨著這些準備工作以及家裡一天比一天豐裕的食糧,某種節慶的氣息也逐漸被醞釀出來。

聖誕節當天,我們邀請Shingo一家人來家裡共度節日。中午Mag按照原訂計畫燒了一桌的菜餚,下午Nicole和Mag則是協力完成了布朗尼蛋糕,Eric和爾威樂得玩在一塊,晚上大夥兒邊吃比薩邊回味海角七號。一整天下來,歡笑聲和食物都不虞匱乏。我想,這是否就是聖誕的安詳。

二十六號我們進到市中心,商店大門深鎖,街上行人寥寥無幾。於是趁著這難得時光,我們無拘無束地用相機拍下此地清閒的一面。鹿特丹市中心其實有相當不錯的逛街環境,平時熱鬧非凡,但此刻不用和眾人分享這些步道,可以盡情體會獨佔的趣味。我跟Mag說,這空曠讓人得以重新看見許多建築和樓房的原貌──那屋頂的樣式、那高度和顏色,或是不曾留意到的牆上彩繪。過去,這些都隱沒在平日的車水馬龍中。


天氣相當冷,氣溫約莫在零度上下。我們坐電車回到住家大樓,轉為開車到市區其它角落兜了幾圈。Mag說到中國城附近看看,爾威指名要去劇院前的廣場,我們也駛到港口旁和Euromast高塔。鹿特丹市區雖不算很大,但卻有多元的風貌。看著幾個月來已開始熟悉的街景,竟也有幾許的親切感。

接下來的兩天,我們都再次回到市中心去,這回為的是採購家人的禮物。店裡有不少聖誕節後的促銷折扣,而路上和車站隨處可見行人手上印著各式商標的提袋,整個都會的氣氛又再一次活絡了起來。我們逛著五花八門的商店──C&A百貨公司、De Bijenkorf精品百貨、HEMA生活用品店、H&M和ZARA等服飾店。買到實用又價格合理的東西時雀躍不已,而苦尋不著合適的禮物時卻又懊惱無比。再一次走出店家,天色轉暗,一天又將過去。

就這樣,假期前趕著買吃的喝的,假期間又忙著挑穿的用的,四天假日一轉眼就溜到眼後。原本打算到鄰近國家走走,但最後覺得應該把這第一個聖誕假期留給鹿特丹。也許,藉由參與這城市從繁忙轉為平靜再回到繁忙的過程,我們不但貼近感受了在地的節日風貌,同時也可以和這城市建立深一層的情感聯結。

在歐洲過聖誕節總是給人浪漫的印象,許多台灣親友都說我們在這兒一定更能感受節慶的氣氛。而在現實生活中,少了飄雪,沒有大餐,也不需要聽不完的聖誕音樂,這是一個很鹿特丹的聖誕節。仔細想想,能和家人朋友相聚,為親友挑選禮物,在居住的城市裡品味生活的脈動,也許這正是在聖誕佳節最值得認真體驗的事吧。

2008/12/27

Hard work, attitude, and more

印象中應該有超過十年不曾上教會了。因緣際會,來到鹿特丹後這已是半年內的第二次。

上個週末是聖誕前夕的特別聚會,教會安排了許多活動。比京華人教會詩班一早從比利時開車帶著貝斯、爵士鼓和薩克斯風前來共襄盛舉,一連獻出幾首誠摯而精彩的詩歌演出。

詩班裡一位姊妹做了見證分享。他說,如果每個英文字母都代表一個數字,A是1、B是2、C是3,一直到Z是26。那麼,"Hard Work"加起來會是98。我們勤奮努力朝目標前進,終於成就許多,但總欠缺什麼。

然而如果把"Attitude"加起來,我們將得到100。是堅定的態度,引領每個抱持信念的人臻於完善。我心底默默地同意著,是態度而不是才能決定一個人的成就。

我們是否就因此感到滿足?他接著說道,若是將"Love of God"加起來,將會得到多過於100的"101"。生命,因無私的愛而滿溢,得以超越至另一個層次。

不論是否關乎宗教,這些年以來我已經願意相信愛可以是許多事物的解答。在那個國度裡,我們的心變得更高,更宏大,更豐富,沒有邊界。

2008/12/25

正在發生的夢想

十二月二十四日早上八點多的鹿特丹,我開車在前往辦公室的途中。視線裡河的對岸可以看見KPN電信大樓的電子牆上點了一棵綠色的聖誕樹,旁邊是鹿特丹地標Erasmusbrug白橋,再往右邊橋的盡頭是我們現在住的地方。那一帶叫Leuvehaven,haven在荷蘭文是港口的意思。

在某些清晨或黃昏,沿著這段河邊的路可以有很美的天色。我時常會告訴自己我是幸運的。這並不全然都是因著這些景緻,而是我逐漸相信自己正在實踐某些曾經出現在年輕時的夢想。起碼,在半年前即將出發前往荷蘭時,母親是這麼提醒我的。

不可否認地,生活在海外的想法的確一度存在腦海中,儘管進入三十多歲後它便隨著人生歷程的演變而逐漸煙消雲散了。即便有時會再次燃起類似的念頭,但那也大多是因著想逃避現實的緣故。

去年聖誕節,有一股意念使我接受了公司外派的職務,這是我幸運地被詢問了多年以來終於給的不同於以往的答案。那時一方面把這個決定當作可能是最後一個能出國體驗生活的珍貴機會,另一方面則是把隨之而來的磨練做為送給自己的禮物。

很快地,來到鹿特丹已進入第六個月,而距離當初的這個決定轉眼也一年了。即便現在已經熟悉大多的日常事物,生活循序步上軌道,但偶爾靜下來試著從身外檢視自己的時候,卻有種漂浮在空中的感覺。也許,還需要再多一些的時間讓家的形象在這裡構築的更紮實;或者根本是因為身處在類似夢想的情境裡頭,因此本能地認定這會是變幻、不定和稍縱即逝的。而我猜想,同樣由於這種心理狀態,許多平凡無奇的人事物都顯得格外有韻味和意義,就像那些河邊的天色一樣。

越想著,越覺得母親的提醒對他來說可能帶著感傷,但對我卻是受用的。如果用當初在台北的安穩來比對現在的新生活,那麼許多因著瑣事而產生的不適就會顯得多餘擾人。然而,夢想的概念卻足以幫助邏輯超越這一切,讓任何一個不起眼的嘗試都變成值得紀念的冒險。並且,它把感官喚醒,鼓動每一個細胞盡可能全面地體會存在──那顏色、那溫度、那聲音、那氣味、那變化的和靜止的,因為這正記錄著那正在發生的夢想。

2008/12/18

如畫的Dordrecht

十一月兩度走訪Dordrecht,有意思的是這兩次都是臨時起意,我們已經逐漸習慣這種即興的出遊方式。

頭一回是個週日,所有商家都休業,街道和市中心的廣場上只有極少的行人,視野也因此顯得格外開闊清爽。那天風和日麗,Dordrecht的老房舍襯著藍天,安靜地有如畫裡的景物。不知道是否因為有了陽光的拂拭,這些古老的樓房門牆反倒呈現出煥然一新的美感。遊走在無人的巷弄之間,或是端倪斑駁的紅磚牆,或是透過玻璃窗張望室內的擺設,有種彷彿遊覽在畫中的樂趣。


後來閱讀資料才知道,Dordrecht保存了超過800棟的歷史建築,城鎮的本身就稱得上是一處景點。雖然城裡也有現代建築,但似乎不見新舊衝突,古典和摩登各有各的況味卻又相輔相成。漫步在空曠的購物街上,兩旁各類商家應有盡有,我們想像著它熱鬧時的樣子,對Dordrecht的憧憬不禁又加深許多。

三個禮拜後的週六,我們驅車在前往南鹿特丹的路上,Mag突然提議說天氣這麼好不如改去Dordrecht吧。於是當下我們立即轉換目的地,興沖沖地想瞧瞧Dordrecht可能的另一種面貌。

即將駛入市區前,我被停泊在港口的幾艘船隻所吸引。而就在這不到一個小時的車程間,天氣已驟然轉涼。我於是將車臨時停靠在路邊,匆忙地跑到岸邊按了幾下快門。回家後看著照片裡船身不同層次的色塊,還有那別緻的色調──帶點灰的淺藍、生鏽的赭紅、夾雜著褐色的墨綠,這個當下的Dordrecht竟蛻變成了另一幅不同心情的畫作。


這回沒有暖陽藍天,風冷冷地吹,我拉緊衣領快步躲回車裡,黑大衣上已留住了幾片白色雪花,那正是今年入冬的第一場雪。

進到市中心後,週六的市集和商店裡吃的、穿的、時髦的、傳統的,活絡地交織在人來人往之間。原本畫裡的恬靜不再,卻多了人和生活的味道。於是,我們暫時不再眷戀這古城如詩如畫的那一面,而是自在地從市場裡買了炸魚來吃,逛Jack & Jones添購了桃紅色線衫。那個下午,我們成了Dordrecht熱鬧的一部份。

就這樣,照片裡的老城市,封存著它古色優雅的歷史;而畫外的Dordrecht,在迎接冬季到來的此刻,散發出多樣的活力繼續寫著它進入新世紀的故事。

2008/12/15

Blue Italian driver

櫃台小姐對我說:「你的司機在那兒。」剛退房結帳,正在整理單據時計程車司機已經站在門口等候,距離約定的時間早了有十分鐘。也許我把南歐人想得太過隨性,因此他的早到有點超出預期。

但很快地我便不再去思考關於南歐刻板印象的種種,我的目光已經轉移到這位計程車司機身上。他,著實是位型男:身著深灰色藍細紋西裝,搭配淡黃色襯衫──明快卻不過份的配色。左手戴了方面金屬錶,右手腕上是窄版金色手鍊。約莫二十八歲?極短的平頭,金褐色的髮根向下延伸連結至鬍渣──粗曠的味道替年輕的俊俏增添了成熟感。最後是那雙黑色的皮質休閒鞋,讓整體打扮因此不致太過嚴肅,而是多了幾分瀟灑。我心裡不禁微笑起來,他真是個典型的南歐帥哥──算是另一種刻板印象吧,女孩子坐到他的車應該很振奮。

型男的車也十分性格。寶藍色的舊款賓士,進到車內坐下來發現連內裝和座椅都是寶藍色的。想想跟他的穿著挺相稱。

儘管外表看起來很有個性,但型男卻文靜有禮。一路上,他不時調整廣播電台頻道,每當節目出現過多對話或廣告時,他就會轉至另一台正在播放音樂的頻道。我打了通電話,他立即將音響關閉,講完電話後他又隨即打開。我們沒能交談,因為彼此可用的語言沒有交集。其餘的時間我都望著窗外,有幾次從後視鏡裡窺見他沉靜的眼神,連他的眼睛都是水藍色的。

直到接近機場時,我們才有了第一次簡短的對話。他用義大利文問我要去航廈A、B還是C。這時我的手機響了,匆匆講完電話後我趕緊回說是B,當下我們幾乎要駛過A航廈了。但他始終保持鎮定,沒有催促我做回覆。

一進入B航廈後,型男果斷地將車頭斜斜地叉進路旁一個塞不下一整台車的空隙。前面車輛的司機恰巧走到後車廂來提行李,因為我們佔住了有限的空間,他向型男比了比手勢,只見型男無動於衷。

之前聽說在義大利有些司機會故意繞路,藉以提高車資。但其實上車後型男就未曾啟動里程錶,而我也沒有概念這趟路途的合理車資為合。為了不讓自己顯得毫無頭緒,我沒問車資多少而是直接請他開立收據。型男熟練地寫上日期地點並且簽名,我拿過收據,上頭寫著45歐元,我從皮夾裡抽出一張50歐元遞給他,然後準備下車。


這時,型男開始說話了。他用平靜的口吻慢條斯理地陳述著,這顯然是跟車資有關。我以為自己看錯數目,於是再次仔細檢閱收據,並且和他確認上頭的字跡是45歐元,但我沒有要他找錢的意思。型男沒有因此作罷,仍舊繼續解釋著,並且一下指著自己,一下又比向我。我努力猜想各種可能:是小費給太少,還是其實他想找錢但沒零錢?我倆試圖搞懂彼此,卻因為語言的隔閡徒勞無功,只是望著對方苦笑。

最後,他回過身去,拾起一旁坐位上的筆記本。我想他大概放棄了,準備在上頭記下這筆50元的生意。只見他翻到空白的頁面,對著我用大一號的字寫上50-45=5,然後針對那個5進一步澄清著什麼。我問道再付更多的車資,他搖搖頭,我於是作勢說明那差額的是要給他的,然後問他這樣可好,終於,他點點頭,轉身下車去拿我的行李。

從他手中接過背包後,我第一次用他可以理解的語言道聲grazie,型男朝我伸出右手,我們於是握手致意。他的臉上露出一絲靦腆的微笑,我則是鬆了口氣,期盼自己沒有成為不禮貌的乘客。天空飄著細雨,互道再見後,我再也沒回頭地步入航廈中。

走進機場大廳,我一直回想著剛才的景象,開始覺得他跟電影《碧海藍天》的男主角有幾分神似──都是義大利人,一樣的臉龐和髮型,喜愛藍色的事物,寡言,說話的時候和緩友善,而笑的時候,像極了天真的大男孩。

一個是blue Italian diver,一個是blue Italian driver。在電影裡,那個diver因著對大海和海豚的愛戀最後隱沒在深藍的海中;而這個羅馬的driver,因為和我在藍色計程車上共享了幾刻鐘的沉默以及臨別前那段各自表述的對話,彼此成了熟悉的陌生人。

2008/12/11

寂寞公路

越來越習慣獨自一人出差旅行在外了。

一個人背著行李走進車站,從看板上查看火車班次,在清晨的月台上呼吸冰涼的空氣。一個人穿梭在車廂間尋找空位,在座位上發呆,想事情,吃東西填飽肚子。一個人到機場check in,到旅館check in。一個人check out。一個人用餐。一個人靜靜地不說話。一個人等候。一個人前進、停下來、再出發。

其實很喜歡一個人,但也開始懷疑很快就會對這一切都感到厭了。所幸理智總會適時撫平這些情緒,讓自己暫時不去幻想安逸恬適的生活。或許有飄移的不安定感,或許有時落寞,但與其排拒它,不如找一種方式與它相處。

前往機場的路途中,看著火車車窗上殘留的雨滴,一邊試著褪去雨傘上的水珠。另一班鵝黃色的列車從下層車軌飛快駛去,朝彼此前進的方向劃出一道三十度的交叉線。車窗外淡綠色的草原再次在視線不遠的前方展開。緊接著是稀疏的樹林,房舍,車站,下一個車站。耳邊有如響起「寂寞公路」的旋律。

說好和你一起流浪
失約的我獨自飛翔
窗外景物不斷的變換
提醒我背叛的心慌

說好不讓你再流淚
迷惑的我不知是錯是對
下雪街頭獨自的行走
握不住一杯溫熱的咖啡

New York, Dallas, Los Angeles
寂寞公路
每站都下雪
想念 等候 流逝的夢
寂寞公路
每吋都傷痛

轉眼之間,從今年九月、十月、到十二月──Marne la Vallée, Brussels, Amsterdam, London, Utrecht, Köln, Frankfurt, Rome......

情不自禁地好希望能跟著唱下去:寂寞公路,哪裡,是盡頭。

2008/11/30

冬寂

不知不覺已經有好幾天氣溫不曾再回昇到十度以上了。如今天候徘徊在零到五度之間,氣象預報裡下週將可見零下的溫度了。

人不像動物可以冬眠,只能靜盼冬天緩步離去,然後尋覓春天來臨的訊息。等待,有時是壓抑,是憂鬱;有時卻有突來的清醒,越冷越是鬥志高昂。

這段期間,陽光變得彌足珍貴,卻也無奈地短暫。上個週六上午,受到窗外陽光的鼓舞,我們隨即換裝外出,把握這難得有太陽和藍天的光景。離開家門還不到兩個小時,今年的第一場雪在即將進入Dordrecht市區的路途中迎接我們。緊接著,隔天午後,第二場雪用一片淨白覆蓋了鹿特丹。那個傍晚我們正要從南鹿特丹的購物中心驅車返家,車子剛駛入室外的那一瞬間,彷彿進到了另一個世界──熟悉卻又陌生,絕美但其實冷酷。

十一月進入尾聲,不論這雪來得是否稍早,冬季已然降臨。或是埋伏在清晨冰凍的方向盤上,或是無聲地突襲逞強不帶圍巾的身軀;每早挑戰著起床的意志,亦或徹底籠罩住樂觀的火苗。而我,終究開始承認冷了。

爾威似懂非懂地看著窗外,Mag因著雪白的大地而顯得有些興奮。踩著油門,雪花一片片向擋風玻璃飛速飄打過來,我體會到一種瀟灑而短暫的速度感,卻同時默默地提醒自己,蕭寂的冬季就要開始考鍊我們的身心。

2008/11/21

梵谷1990/2008

1990年,大學聯考將我分發到成大工業設計系。大一國文課,老師要求每個人上台做專題報告,主題自訂。在書城裡打量許久後,我抱回一本梵谷書簡。當時我對藝術一無所知,只是被那些色彩吸引。

那一年,梵谷的《Portrait of Dr. Gachet》創下畫作拍賣的歷史新高價,我心中卻疑惑著藝術與生活的關聯:一幅八千兩百五十萬美元的畫作究竟如何得以滋養市井小民的心靈呢?站在統聯車站等候台南開往台北的班車,望著路上往來的機車和車站裡的旅客,我自問梵谷的畫真的對每個人都有那麼崇高的價值嗎?我沒能給一個說服自己的答案。

1994年,我成為成大藝術研究所第一屆研究生。鴻濱和我常廝混在一塊兒,有時在工作室裡畫畫,有時一起逛唱片行。一個過了凌晨的深夜,我倆坐在光復校區門口的人行磚上,眼前的馬路分隔島中是一排深墨綠色的松柏。我們試圖想像這正是梵谷眼中星空下的景物,然後談論著畫家如何藉由刮刀油彩,將這一切都轉化成美學的形式。或許,對於二十多歲正值探索藝術的我們,這不過是近似自我陶醉式的精神性對話。也或許,這不切邊際的幻想可以是梵谷和我們真實生活最靠近的一個時刻。

1999年,我被乾妹點名在他的結婚宴會上自彈自唱。那晚靠著麥克風,我解釋道我是佳慧研究所的學長,我們唸的是藝術,因此選一首和藝術有關的歌。很順利底,我將Don McLean四大段歌詞的Vincent (Starry Starry Night)沒落半個字地唱完,曲子終了時獲致一種如釋重負的成就感。如今回想起來不禁覺得有些荒謬,反覆練習了幾個禮拜並且查出歌詞裡的所有單字,為的竟是四分鐘不忘詞的表演,卻從沒認真領略蘊藏在音樂背後對梵谷的刻劃與情感流露。

2001年,Mag和我選擇巴黎作為蜜月之旅。在奧賽美術館裡的梵谷畫前,沒有防備底我被一股溫熱的力量觸動著。端詳著畫作,似乎覺得從裡頭不停地接收到些什麼,有種沐浴在暖陽裡的能量感受。我駐足良久,遲遲不捨離去。的確,這著實是極具傳達力的創作,只是偉大的藝術就意味著造福最廣大的人群嗎,還是我們應當慶幸自己屬於那幸運的一群?藝術和每個人的距離都不盡相同,並且在人生歷程裡忽遠又忽近。


2008年,走在Leiden的街上,這個荷蘭的學術文化老城。天很冷,不是個適合出遊的日子。我們沒有特定目標地隨興亂晃。從市集轉入運河旁的街道後,不遠的前方我望見一座造型熟悉的橋,就在那瞬間,梵谷倏地湧入胸中。我興奮地跟Mag說,這不就是出現在梵谷畫裡的那種橋嗎。而這其實再平凡不過的橋,卻因此意外地觸發了一個陌生遊客莫名的激動。

回家後,這股激動凝聚成對梵谷畫作的渴望。透過網路,很快地一幅幅熟悉的圖像再次呈現眼前。那有力而固執的黃色震懾著我。像從前一樣,我開始端倪著畫的細節,學習如何賦予黃色和藍色新的生命。開啟Photoshop,我嘗試調整那張在Leiden拍的照片,彷彿小學生般地揣摩著,然後一邊回想多年前心裡的疑惑,一邊默默咀嚼著藝術和自己生活可能的關係。


後記:造訪Leiden是幾個禮拜前的事了,期間這些文字斷斷續續地被醞釀、紀錄、刪除又重組,一直到段落逐步成形的前夕,我開始明瞭到,其實梵谷正以各種姿態參與著我的人生。我問自己這是否正是偉大藝術的獨特之處,它們在不同時空以不同形式進入並且包容我們的生命──視覺的,聽覺的,自然的,人文的,思辨的和情感的,刻意的或悄然的;同時,也為某些生命時刻創造了永恆的意義。

2008/11/12

無聲的對白

十一月的Kralingen意象蕭瑟,褪去枯葉的枝幹有種孤寂而不凋零的骨感。樹群的不同形態各自構築出沉靜簡約的趣味。天冷,天空陰陰的,讓人有畫面是灰黑白的錯覺。





也許是衣服穿得不夠暖和,沒能步行太遠就想折回到車上。儘管有些意猶未盡,但想到這麼大一片的林地和湖水竟位於鹿特丹的市中心旁,身為此地居民,一種垂手可得的幸福感不禁油然而生。

理當將自己放逐在這片空靈裡,但卻捨不得擱下手中的相機。回來後端詳著Mag這張劇照般的作品,彷彿聆聽到那天Kralingen無聲的對白。

2008/10/31

金黃Gouda


駛入Gouda後,我們將車子停妥在運河旁。對街的老教堂正在修建中,週日城裡的巷弄間偶有來去的行人。

沿著運河兩岸,成排的楓樹已悄然翻黃,落葉堆積在車道旁。秋天來了,我們說。爾威拾起幾紙枯黃的楓葉,對孩子來說這是秋天捎來的禮物。

Gouda以乳酪聞名,儘管多數製品產於鄰近地區,但此地是買賣的集散地,在特定時節廣場上仍進行著傳統的起司市集。

市政廳位於廣場中心,十五世紀的哥德式建築上,一群別緻的紅白窗門窗櫺讓它多了幾分小巧可愛。


坐在餐館的二樓,向外望去恰可俯視大半個廣場。我打量著菜單上一道別具當地風味的乳酪湯,店家誠懇地用括弧註明:意外地可口。牆上掛著幾幅抽象油畫,畫風和鎮上景物挺不對味,反倒是窗外的市府建築含蓄地妝點了用餐的氣氛。隨意凝望著廣場上平靜的假日時光,一邊品嚐金黃濃郁的乳酪湯,這垂手可得的優雅閒適是此地生活的元素還是難得的幸福。

十月中旬氣溫約莫來到十度上下,午後我們繼續遊走在大街小巷間。繞著號稱全荷蘭最長的後哥德式教堂,Mag和我各自被老舊的木門亦或斑剝的石牆所吸引。

據說教堂內多達七十片的彩繪玻璃,描繪了幾世紀以來的歷史場景。但不知為何,我少了一股進到教堂的衝動,無意間卻晃入一個廢墟般的荒蕪庭院中。穿出門廊,落入眼簾的是遍地的楓葉──黃的,褐的,橙的──閃閃發光。剎那間我竟找不著落腳的空隙,有種恐怕將葉片踏碎的踟躕。

我像是個在遊戲中發現寶藏的男孩,一股腦地賴在院中,彷彿Gouda的枯葉和乳酪一樣馳名。這應當只是季節的巧合吧,如今每當憶起Gouda,腦海裡已盡是一片金黃。

2008/10/22

海牙之鳥


秋陽正在和來自海岸的群風搏鬥著,有幾次掙扎成功地從雲層間隙穿透出來,照射著城市海牙。政府機關和各國使館在此地集結,這是所謂的「皇家之都」。

步行至國會大廈前,風逕自颳得更冷冽。我站得離這海鳥很近,然而也許因為終日感染著皇室的尊嚴與政客顯要的傲慢,它絲毫沒有退卻閃避的念頭。我靠得更近,它回過頭,只是站得更硬挺。陽光徒勞抵抗風的吹襲,無力讓行人的身子留住溫熱,拂過雪白的鳥羽時卻為它增添權貴般的雍容。

當下我沒能逼視咫尺之前這篤定的眼神,只是趁著剎那的鎮靜框住有些詭譎的圖像。回到車上,兩頰和頸身開始莫名地感到燥熱,幾度懷疑自己就要病了,直到傍晚才證實只是虛驚一場。

2008/10/19

Delft雜記

不少人來訪Delft,為的是此地著名的Delfts Blauw (Delft Blue),這是一種白底藍圖樣的陶器。我們隨意逛進幾間賣Delft Blue的商家,有的專營古董藝品,有些則是價格高檔的精品店,當然也有適合觀光客的紀念品。Delft Blue的圖繪多為寫實風格,較少見到純粹使用抽象圖紋的製品。儘管名聞世界,但那些以荷蘭風景或花卉動物為主題的陶品,卻難以令我駐足亦或勾起購買收藏的念頭。不知怎麼地,我竟想起中國的陶瓷藝術似乎還蘊含了更精緻的古典美。倒是有款設計成類似餐具的Delft Blue,以字母作為圖樣元素,非傳統的製作方式在一堆大同小異的工藝品中展露出帶有新意的現代美感。


市中心有兩座教堂──舊教堂(Oudekerk)和新教堂(Nieuwekerk)。雖說是新教堂,但其實是興建於十四到十六世紀間;舊教堂則是始於十三世紀,據記載塔樓上直徑七米的鐘是荷蘭第二大鐘。兩座教堂都同樣給人沒有壓迫的親近感。我們在舊教堂的門口探望,裡頭走出一位面帶笑容的女士,說道禮拜即將開始,因此不便開放參觀,但非常歡迎我們一起加入做禮拜的行列。點頭致意後,我們繼續穿梭進大小巷弄之間。

不一會兒,Velvet唱片行意外地出現在眼前。之前曾在鹿特丹的Velvet買到幾張稀有卻又價格合理的CD,Delft的這家店規模略大一些,想必裡頭有寶可尋。繞了一圈出來,還來不及感嘆停留過於匆促,不料繼續往前步行,同一條街上陸續又出現幾家唱片行,其中一家更有收藏豐富的黑膠唱片。為了避免把接下來的時光都耗在這些店裡,只好抱著既興奮又遺憾的心情,以純觀光的姿態走馬看花,並再度轉進下一條街道中。

我們在新教堂前的露天廣場坐下用餐,飯後Mag點了小煎餅作為甜點,沒想到這尺寸小了兩三號的鬆餅沾上糖霜後竟意外地可口。體貼暖和的午後陽光,半斜地照進遮陽棚下的我的背膀,叫人短暫忘卻了秋末的冷意,爾威和我索性在廣場上追逐起來。奔跑的步伐踏在古老的路面,伴隨撻撻的腳步聲我體會著它的堅實,這種堅實且不太平整的路面,在我的記憶裡正是構成歐洲意象的元素之一。我們因著在老城鎮裡不受拘束的嬉戲,有種自由汲取悠遠歷史的奢侈。

廣場旁轉角,隔著紅磚房舍的屋脊,新教堂的塔頂就在不遠的藍天中。一對年輕男女穿著正式西服,將譜架安置在運河邊,開始吹奏起輕快的爵士樂曲。往來遊客愜意行走其間,卻鮮少有人停下腳步聆賞,彷彿他倆盡是在替這街色妝點背景音樂。只見我和一位看似是攝影師的男子,在一旁握著相機不停揣摩鏡頭的角度。但無奈幾個快門下來,依然無法靈巧地捕捉畫面,我終究放棄了用影像留下悠閒的可能。

離去前,我們來到這一帶最為突兀的角落──藍色心型的公共藝術。我猜想藝術家選擇藍色多少是為了提示Delft Blue的城市印象,不過他大膽地採用現代材質和幾何造型,相對於週遭古色的建築,反倒是替這寧靜小鎮注入一股令人雀躍的新活力。有道是品味一個城市有百十種方式,有人慕Delft Blue的名而來,我則是更鐘愛這顆Delft Blue Heart。

2008/10/03

Kinderdijk


第二次造訪Kinderdijk,是上個月一個晴朗的週六午後,天候舒爽,在陽光下還能感到幾許暖意。那天風吹得大,幾座迎風的風車陸續轉動起來,穿過白色小橋我們走向其中的一座。距離越近,巨大的旋轉扇頁所發出的聲響就越顯得壯碩,記憶裡瀰漫詩意的風車一下子多了活生生的機具感,這算是功能和美的一種結合嗎?到了入口前方,爾威因為這扎實的聽覺強度拒絕走進風車內。喀啦喀啦──一圈接著一圈──喀啦喀啦,從中可以清楚聽到木質材料的音質,有點老舊,但有手工的樸實自然。

儘管沒能進到風車內一探究竟,我仍舊沉浸於恣意散步在Kinderdijk的心曠神怡。在這一帶共有十九座風車,約莫建於1740年代,是目前荷蘭境內(也是全世界)風車最密集的地方,自1997年起已被列為世界遺產。

去年秋末出差來荷蘭,意外地走訪了Kinderdijk。也許因為時節進入十月天候已轉冷,當天只有遊客寥寥數人。空氣冰涼,天色淨淡,傍晚時分成群上百的飛鳥來回盤旋在夕陽餘暉中,然而Kinderdijk卻給人格外寧靜的感覺。無風,水面浮著靜謐的綠藻,視線較遠的那一列風車彷彿佇立在油畫中般。頭一回,我體會到在荷蘭不常出現的優美的那一面。心裡盤算著也許有一天可以帶父母來這兒散散步,天氣不那麼冷的話,他們應當會喜歡的吧。

(前後相隔一年在同一處留影,景緻各有其韻味)

故地重遊,藍天、風、和18度的陽光,替Kinderdijk的優美添上了活力。我試圖用鏡頭捕捉此刻閒適的歡樂,但明白這有一大半是來自於置身在此處所領略的心境,豈能要求數位相機也洞悉這一切呢?倒是Mag靈巧的快門,替我們留下了一絲歡愉的證據。

2008/09/17

那一夜,我們望著煙火

剛到鹿特丹的第一週,恰巧碰上港口節。鹿特丹既是歐洲第一大港,在這兒舉辦國際性的航海展覽亦是順理成章。由於我們住在港口旁,彷彿也就近感染了節慶的氣氛。

週末尚未到,各種節目已陸續上演,為港口節暖身。水上救火船的水柱力道強勁,向上噴射可達十層樓之高,從窗外向港口望去,爾威剛開始還誤以為那是個超大號的噴水池。飛行船雖不在水上行駛但也來湊熱鬧,在港口一帶的天空盤旋,船身上攜著幾家贊助廠商的商標。

Mag對週遭環境還不熟悉,那幾天待在家裡剛好有這些新鮮事可以跟爾威一起發掘。

週末一到,我們決定步行到港口瞧瞧。路邊設置了許多攤位,有些販售海事相關商品和紀念品,也有些小吃。航海機具和不同樣式的船隻展示在港口中,部分船上備有餐宴,不知是提供給一般的參觀者還是有特別的聚會。

路上大大小小的看板中,有一面印上了所有參與國家的國旗,因此特別顯眼。儘管我們身處主辦國荷蘭,但畢竟是道地的台灣人,三對眼睛立即搜尋起青天白日旗,不一會兒便在看板下方找到中華民國的國旗。那一瞬間,有種認同和親切,讓人覺得在陌生的地域裡有塊安置自己的小地方。即便我們遠在地球的另一端,即便這些日子為了辦理居留和戶籍等文件,在荷蘭政府機關裡無可選擇地回應著各種要求,但此刻,我們的身份因為那面國旗有了不可動搖的證明。

我們歡心地和自己的國旗拍照,儘管氣溫微涼,但太陽和煦,爾威的步伐也變得輕快起來。一直到我們回頭再次經過這片看板之前,完全沒有想到也來找找荷蘭的國旗在哪。

我們的心,都偷偷地思念著台灣。我是,我知道Mag是,爾威也是。只是我們都讓這感受藏在心裡,沒人說出來。大概是怕說出來後會有些傷感,或是讓自己變得更軟弱。

晚上十一點,落地窗外映著燈光的Erasmusbrug橋身在夜裡顯得格外有韻味,一整排從85度傾斜到45度的鋼筋吊索連結著橋面有如豎琴般的優雅,這正是鹿特丹的城市地標。車輛在下頭穿梭往返於橋的兩頭,到了夜裡,港口和這城市仍舊呼吸運作著。突然,Mag說煙火表演開始了,Erasmusbrug橋旁一朵朵五彩的煙火接續地竄進深藍的夜中。我們聚集到窗邊凝望煙火,爾威興奮地指著,這一個像朵花,下一個像蝌蚪,還有一個像貓爪印。


就這樣,接下來的十來分鐘裡,我們滿足於在自己家中客廳觀賞煙火的微小但豪華的樂趣。煙火的絢爛看似遙遠卻又舒適地近在眼前,讓我們短暫地忘卻了和台灣的距離。那一夜,我們望著煙火,彷若身處他鄉的每一刻都應該如此美麗。

2008/09/09

Hundred reasons

「喂,我剛上火車,等一下會到比利時換車,坐上往鹿特丹的班車後再打一通電話告訴你。」Mag問到是否要替我留晚餐,我回答不需要了。回到家後應該快十一點了吧。

對面坐了兩個中年法國人,應該是對情侶或夫妻,但又有些像兄妹。從上一站上車後,他倆便有說有笑,法文發音比荷蘭文優雅,說起話輕聲細語地。偶爾那女士會朝我望上一眼,在歐洲人眼中,東方面孔算是道地的外地人吧。

這班列車從法國的Marne la Vallée駛往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我則是剛拜訪完客戶,做了幾個產品和市場的簡報。坐在車廂的角落,油然感到一股悶在胸口的困惑:是因為覺得這客戶大概難有突破,還是這個二等車箱有些狹小陰暗(六個人面對面擠在一坪大一點的空間裡),亦或是周遭的異國對話和文字太不熟悉。還有,我始終擔心家人無法適應新的生活。

這個時刻,能在陽光下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該有多好。我試想:這就是面對新環境的必然歷程吧。新生活在一陣忙亂中展開:打包、道別聚餐、遷徙、拉著三大箱行李搭火車電車、辦理看不懂的證件文件、從30度的夏天飛到13度的秋天、截然不同的工作方式和任務。不管想清楚了沒,無論喜歡與否,生活一秒一秒向前推進,猶如列車往下一站行駛。我想起幾年前替公司產品做的一支影片中的一句話:There’s no looking back。

事實上,這班列車是由兩列火車組合在一起,從某一站後,列車分離,分別駛向不同的終點。因此,唯有坐上正確的車廂,方能到達預定的目的地。

我試著在iPod裡找些能刺激腦神經的音樂,最後轉到了Hundred Reasons的If I Could。粗曠的電吉他聲大辣辣地穿入耳膜,車軌和輪圈的摩擦在耳後的窗外嘩嘩作響。視線的遠方是一片法國鄉間的林木和草原,傍晚近八點,天空呈明朗的淡藍色,雲層裡月亮若隱若現。一切的人─事─物,可以是陌生,也可以是新奇;可以毫不相關,或是讓它進入新的生活裡。如果我有選擇,可以有數百個理由排拒它,或是另外數百個理由看看這故事能夠如何繼續撰寫下去。

布魯塞爾即將到站,我最好趕緊收起紙筆和隨身聽準備下車。至少在故事的這段章節裡,我應該順利轉搭上下一班往鹿特丹的列車。

There’s no looking back… if I could… hundred reasons… 我心裡暗自開始尋找數百個理由裡的第一個…

2008/08/09

施,比受更有福

八月八日父親節,新老闆的生日,他不准大家買禮物,下午幾個同事湊在茶水間邊吃蛋糕然後向Maggie祝賀,我則是寫了封email謝謝他幾個禮拜來的關照。真的,他比想像中還來得溫暖得些。他說週末會煮一鍋肉燥,問我是否拿一些好拌麵吃,現在想起來真不該拒絕他的好意。

我得要自己慶祝我的第四個父親節。從沒想過是不是這樣就要比較感傷。雨下得很大,整個上午天色陰暗。同事們談論著週末天氣應該會轉好。

Calvin遞給我一個包裹。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是Mag寄的。中華郵政淺綠色的盒子上貼著發遞單,上頭的內裝物品欄位填寫的是:CD,泡麵,海苔。

打開包裹,裡頭有一張主題為「思念」的明信片,是爾威給我的父親節賀卡。發遞單上的圖章顯示這是七月三十日從永和寄出來的,多麼巧妙就在今天抵達我的手中。卡片上寫道:「爸爸:我愛你,我超愛你!我超超超級愛你!」爾威這陣子的確是這副口氣沒錯。

CD是Lenny Kravitz的新專輯It Is Time For A Love Revolution。黑白封面裡Kravitz戴著一貫風格的墨鏡看起來酷酷的,據說這張專輯是他對生命和愛有了新的體認後創作的。想想我不也正在用不同的角度和距離體驗著愛與生活。

我拿了一包海苔送給壽星。Curtis沒午餐吃,所以有權利分享其中一碗泡麵。同事說這可是飄洋過海而來的愛心,不過前人告訴我們施比受更有福。何況我有了卡片和CD早已經大大滿足了。

旅行社那頭傳來好消息。原先我打算把回台灣接家人的時間從九月挪前到八月,但暑期的旅遊旺季讓機位的調度變得困難。剛剛許先生說終於順利替我訂到想要的日期,再過一個禮拜我就要回台灣打包我們的家當,然後舉家搬來鹿特丹了。

接著,我得到了更多──完全超出我的預期。房屋仲介Mario打來,他說和人在西班牙的房東聯繫上了,我提出的所有要求Mr. Gerritsen全數允諾。這包含替我負擔網路月租費,添購窗簾、鞋櫃、書桌、檯燈,還有乾衣機。昨天Calvin還勸我說別傻了,都已經簽了約搬進去住,房東肯定一樣都不會答應的。不過傻人也有走傻運的時候,而且我們都相信施真的比受更有福。

這時下午剛過三點,望向窗外雨不但停了,天空也轉藍變得晴朗。也許週末的好天氣提前來臨,正好趕上這不太一樣但幸運並且充滿感激的父親節。

(謝謝以上所有人:Maggie,Calvin,Mag,爾威,Curtis,許先生,Mario,Mr. Gerritsen。他們在這段期間裡幫助我許多。有形的,和無形的。這裡有我的感恩。)

2008/08/08

TomTom ONE為我指引道路

公司都會貼心地替外派人員準備GPS衛星導航系統,有的是內建在車裡,有些人則是使用單機購買的產品。我是屬於後者,所用機型是TomTom ONE的3rd Edition。

到目前為止我並不是很常使用GPS。一方面我老愛裝懂路,常會一時衝動考驗自己的方向感;另一方面真正的原因是除了上下班之外,剛來的這段期間很少跑到較遠或不熟悉的地方。

幾天前第一次從新的住所開車到公司上班,因此還是把GPS打開。我邊開邊認著路,發現需要GPS導引的地方其實並不太多,通常會是在幾個重要的轉彎路口時最需要GPS的指示和確認,而從住處到公司一路上居然也沒有太多的這種關鍵路口。仔細算算,嚴格說起來只有一個。

快到公司前正思索著這有點超乎想像的事實,突然引發了一個聯想:似乎可以把GPS比喻成我們人生的導師。可能是一位長輩,或是個忠實的好友。

GPS只做三件事:

1. 在人生少數的幾個關鍵十字路口提供方向的建議。我們不一定要照著建議的方向行走,而且即便我們做了不同的選擇,在下一個路口感到猶豫時它仍舊會誠懇地給予忠告。

2. 大部分的時候我們不需要它,它也保持靜默盡量不打擾我們。但因為明瞭它的存在,我們得以安心行走,即便迷失了方向也知道能平安回到正確的道路。

3. GPS提醒哪裡會有測速照相,避免我們犯下不必要的小錯誤。這些規矩人人清楚,只是少了叮嚀,我們便以惡小而為之,事後卻常懊悔不已。

當然,我的TomTom ONE在媒體評鑑裡是五顆星的道路導航產品。因此我們應該說,能為人生點燈的導師正如可靠的GPS。只不過五顆星的GPS花錢買就有,人生導師便是可遇不可求。

不過儘管TomTom ONE是個優良的產品,倒是有一點到現在我還搞不懂的地方:同樣設定選擇最快的走法,從我的住所到公司,和反過來從公司回到住所,TomTom ONE居然計算出兩種不同的路線:去程10.5公里,回程12.8公里。

這2.3公里是怎麼回事有什麼差別呢?

上班時它建議我走Kralingen兩旁樹木綿密的林蔭公路,只有兩線道的路上,清晨的陽光從細微的枝葉間穿射進來,似乎讓人感到清新的空氣中注入了溫暖的活力。

下班後它則改叫我上A16高速公路,在進市區前下交流道沿著港口旁的公路直行。這條路限速50公里,因此在開不快的情形下,反而強迫我悠閒地瀏覽著路旁港灣的景觀:或有船隻緩緩駛過,或有人慢跑和騎著單車;兩座連接南鹿特丹的主要大橋Willemsbrug和Erasmusbrug,一紅一白橫跨灣水在寬闊的天空中延展開來。這片落落大方的視野讓忙碌了一天的心情得以紓緩平靜。


實際走起來兩段路程所花費的時間其實差距不多。也許上班時間改走A16高速公路會遇到塞車也說不定,而明明下班就是繞了一條比較遠的路,但實在不知是否該為此稱讚這TomTom ONE是個人性化的設計。我想一位有智慧的人生導師也會給相同的建議吧。

2008/08/03

Dinner along

比起位在我住的大樓轉角的那家分店,市中心的Albert Heijn賣場規模要大得許多,進去之前其實也不太確定該採購些什麼。

按著出發前在台灣盤算的時間表,八月一日星期五,我如期從旅館check out,傍晚搬進一間大樓的公寓住所。外食了兩個禮拜,週六決定在自個兒的住處替自己準備一頓晚餐。

二十分鐘後我頂著細雨步入市中心,接近購物街時總覺得似乎每個人手上都提著那個熟悉的藍色Albert Heijn購物袋。兩個禮拜以來,我已經去過好幾處開設在不同地點的這家荷蘭連鎖超市,只不過結帳時從沒像今天買了這麼多的東西。由於幾天前辦妥了Bonus卡,折扣後一共是18.94歐元。提著購物袋感到有些沉重,開始擔心袋子的把手會不會在半路上突然斷掉把東西散落得一地。

走到大馬路後,我放棄了在雨中繼續步行二十分鐘回家的念頭,跳上8號電車,一站之後在Leuvehaven下車,從這兒以我的腳程走到住處約莫是七八分鐘。一路上,被風吹斜飄來的雨點將牛仔褲拍打得濕冷,襯衫和藍色購物袋也都濕了,只是襯衫是因著提重物行走所流的汗水而濕透了兩袖。

陰雨天候和這段路程倒是無意間幫了這新住處一個小忙。剛住進來的那晚,儘管對裡外週遭感到適切,然而新環境所瀰漫的疏離感卻是無法閉眼就躲開的。不過剛剛一手提著重物,另一手彆扭地旋轉著鑰匙開鎖進門時,有了一絲終於到家的輕鬆和安全感。

換上輕便的衣著,在廚房裡邊將買回來的東西安置好,同時開始想像如何組合購物袋裡的食材。我洗了幾個餐具以方便稍後使用,電子爐隔著黑色半透明的檯面逐漸變紅,鍋裡的水再不一會兒就要滾熱了,得加快手腳讓食譜成形食材就緒。

十來分鐘後,滾燙的鍋裡材料翻動著,我嚐了一小段麵條,口感依然生硬,從沒有想過義大利麵需要這麼長時間的烹煮,難道是用錯了工具或方法。只是現在我有的是耐心,也有的是玩心興致,一面查看麵條的熟度,一面打點著其它配菜。不知道是半個小時後還是再更久些,晚餐已準備就緒。


端上桌開動之前,其實心裡頭是挺興奮的。儘管不見得稱得上精緻美味,但自小以來我一直很能滿足於自己偶有的烹飪作品中。不過今晚雨後的鹿特丹有些微涼,天色也暗得快。這一餐雖然吃得有成就感,但屋裡除了小野麗莎輕柔的歌聲外安靜得沒有太多其它聲音。傢俱井然有序,橘黃色不是很明亮的燈光下,空氣透明得有幾許冰冷。平常小野口氣裡隱約流露的惆悵,在這個當下更容易被察覺出來。自得其樂的人稱這是都會裡的寧靜,不懂得獨處的人說這叫寂寞。

也許,這不是這個屋子最窩心的一個夜晚,但無論如何我邀請自己享用它,就像滿足地和自己共進第一頓家的晚餐。

8:45 PM, Rotterdam. Dinner with myself – at home.

2008/07/31

Scheveningen的晚霞

放下欠老闆快一個月的功課,我回旅館換上牛仔褲和夾腳拖鞋,坐進Curtis的車裡我們上高速公路驅車前往海牙,來到Scheveningen的海邊。車裡的電子鐘顯示時間是下午七點三十四分,兩個小時後太陽才會準備下山,而我是隨著Curtis來看他們每週二的飛盤練習,這項運動叫做Ultimate Frisbee。

來之前並沒有打算加入射飛盤的行列,但在Curtis的慫恿下,我捲起褲管打著赤腳,開始在沙灘上和他對擲飛盤。從距離三公尺開始慢慢擴大到五公尺,然後我嘗試投擲得更遠更準和更具速度。不一會兒,我脫下襯衫,時而追逐著飛偏的飛盤,時而換個手勢學習用正手丟擲。對這個動作的不熟悉感讓我經常無法掌握恰當的施力點,脫手而出的飛盤顯得軟趴趴地毫無力道,左右搖晃慢慢飄浮到Curtis的身前。只見他一個矯健的身手將飛盤從空中抓下,正手向我扔來,飛盤繞了一個六分之一圓的弧度紮實地射入我的手中。

有幾次我以反手將飛盤快速而平穩地擲出,另外幾次在接飛盤的剎那則是被旋轉的力道打得手指有些疼痛。已經有多久沒有運動了呢?又有誰會想到竟是來到荷蘭後不到兩個禮拜的一個黃昏,在Scheveningen的海邊。


半個鐘頭的暖身練習完畢,隊友們分成兩組開始進行比賽。我婉拒了加入比賽的邀約,開玩笑地回說等醫療保險生效了再算我一份。我獨自散步到海邊,海岸線上有塊向外延伸出去的珊瑚礁岩,上頭站滿了白色的海鳥。天氣變得沒有先前那麼悶熱,套回襯衫仍然感到涼爽,我踏上滿佈青苔的礁石上。

海鳥白色的羽翼上摻著灰黑的斑紋,體型中等,隻隻自在地佇立在岩角上,隔著一公尺或著再近一些它們也不至於因為訪客的前來而起身飛去。我往前繼續走,一直到礁岩的盡頭,再向前就是離沙灘已經有段距離的海域了。海風逆向吹拂著停在最前頭的三隻海鳥,鳥兒的雙腳站得筆直,沉著地將視線望向海的中央,翅膀尾端的羽毛被風吹動著。

一片海浪拍打上岩石來,右邊的那隻海鳥決定展翅飛入海的天空。這時候抬頭已經可以從堆疊的雲層窺見正在鋪陳中的晚霞。


受到海鳥莫名的鼓舞,我有意識地走回沙灘上,拉高褲管將雙腳踏入海水中。遠方的天邊,沒有壓力的青藍色襯著一整片舒爽的白雲,在接近海天邊際的地方融合著橘黃色和橘紅色。夕陽的餘暉從雲層裡流洩出來,彷彿所有顏色都從那裡揮灑開。

浪是帶點銀的藍紫色,靠近腳下的海水清澈見底,埋在黃褐色沙的表面有稀疏散落的貝殼。浪潮一波波地追逐到沙灘上,退潮的時候化成白色閃耀卻不刺眼的浪花,也同時拍打著我的雙腳。

我注意到,浪來時是冰的,走時卻是暖的。在這冷暖之間,Scheveningen的晚霞在眼前為我展開。寧靜底,寬廣底,從容底,跟毫無準備的我,邂逅。

2008/07/26

29度的晴空萬里

鹿特丹市中心,上個週日的午後,H&M時裝店的結帳隊伍裡,站在那兒我手上捧著一件菱格紋線衫。七月中旬的鹿特丹,每天下著三五次的陣雨,氣溫十來度,讓人誤以為這是冬季的開始。我猶豫著是否該買下這線衫。

從台北出發前,網站氣象預報上鹿特丹的天氣約莫在二十度上下,我於是只塞了一件備用毛衣。然而接連幾天氣溫都徘徊在13度到15度之間,我不是很想每天都穿著同一件毛衣去上班。

歐洲的週日,商店向來不對外營業。但才在不久前,鹿特丹市中心的商家決定改變政策,現在週日也可以沒有拘束地穿梭在這兒享受購物或是純粹逛街的悠閒。H&M店裡頭每個結帳櫃員前都排著長長的等候隊伍,幾分鐘後我把衣服放回架上。如果非得穿同一件毛衣那就穿同一件吧。

夏季時節,早上五點天就亮了,一直到晚上快十點太陽才下山。白天變長,天色持續明亮,但天氣仍舊是一般的寒冷。套在不同的襯衫外頭那件毛衣我穿了好幾天,反正再過一陣子經由海運過來的衣物就將要抵達。

很快地,一個禮拜過去了。就在這一連串地忙進忙出裡:辦手續、找房子、跟歐洲各業務區進行conference call、熟悉市區和街道、上超市採購、和家人Skype。還有,每天手洗衣服,這讓我回想起剛上大學住在宿舍時墊著洗衣板刷洗牛仔褲的景象。

週五結束一週的忙碌,開車在回旅館的路上,雨停了有兩天了吧,傍晚六點的視線裡盡是一片藍天白雲。溫度已然悄悄上升到29度C。不但毛衣已經收回到行李箱中,坐在沒有冷氣的辦公室裡竟會感到些許炎熱。

許多人說,這就是荷蘭的天氣。一天前是13度的陰雨綿綿,一天後是29度的晴空萬里。如此善變應當不容易適應的吧。

一邊開著車,我則是反而感到輕鬆起來,一種來自於逐漸適應環境的輕鬆。幾天下來,已經懂得靈巧地使用地鐵和電車,開車往返某些地點可以不需要GPS的引導,認得幾個荷蘭文的單字,對城市的不同區域有了基本的認識。以及那最重要的,我建立了方向感,在地圖上的和心頭上的。

廣播節目裡傳來再熟悉不過的ABBA的Dancing Queen,跟著節奏我的手拍打著方向盤。一邊自在而有紀律地想念著家人,一邊熱情但清醒地擁抱這29度的晴空萬里。

You can dance
You can jive
Having the time of your life

我開始有生活在鹿特丹的感覺了。

2008/07/19

轉山──給Linda的一封信

Linda,

這是我在荷蘭的第一個週末,而我一直在等一個時間來寫封信給你。一封謝謝你的信。

這趟來之前我原本只打算帶一本書,那是我正在讀的《安藤忠雄的都市徬徨》,這書是安藤忠雄紀錄他到世界各地旅行時所做的一些建築和生活的省思。而我一直把到荷蘭工作當成是一趟長的旅行。

然後你送了我《轉山》。也是一本講述旅行和自我的書。我一看就知道這是我會有所感應的書,所以我知道我有兩本書可以帶,我把它們都收到行李箱中。

只是裝著裝著要帶的實在太多,我擔心超重造成一些困擾,於是我開始割捨一些東西,最後書的部分我只留下《轉山》在行李箱裡。現在它在我手邊,我剛剛讀完第一個章節。

可能你不知道我其實是屬於感性的人,讀著書裡的文字和作者的心境鼻子都會酸酸的。當然也許人到了外地多少都會比較傷感,但我相信作者的旅行體會和與自己的對話,其實是許多旅人的內心寫照。

謝謝你的這份心意,還有前一段期間的許多幫忙。在來之前,我已經告訴自己:我會感到陌生、孤獨、迷惘和挫敗。沒有這些,探索的過程反而不會如此豐盛;而走過這一切,收穫則將顯得更為寶貴。就好比作者謝旺霖所說的一樣。

我了解,旅途本身不會再次重複,重複的祇是我對它無盡的想像,還有那些曾遭受旅途影響而已然誕生在我生命裡的意義。

這書會陪我一段日子,我想它會讓我更強壯。

Kyd

2008/07/18

再見以前先說再見

許久以後,當回想起三十七歲離開台灣啟程去荷蘭工作的那個七月十五日,我會記得母親特別跑到家裡來做了一碗炸醬麵午餐,他大概怕兒子以後就吃不到這種家鄉的味道。我還喝了一杯Mag調製的蜂蜜檸檬紅茶,那清涼微甜的滋味,在三十度的炎熱天氣下卻是帶點溫暖,我暗自地把那餘香留在口中。

幾個禮拜以來,始終沒有感到絲毫緊張,然而這兩天卻漸漸顯得有些感傷。進電梯下樓前,隔著鐵門爾威大聲地說了聲爸爸拜拜,我像往常一樣坐上郭先生的計程車,不同於過去出差的是,這回我紮實地覺得家對我來說有多麼重要。

離開家,離開家鄉,離開家人,我去尋找我們下一個階段的家。

在機場等候時,突然想到陶喆的音樂,大概是因為那首跟機場有關的歌吧。邊聽著情緒開始變得跟行李箱一樣滿滿的。回想起昨天晚上跟自己說的:為了不讓自己對即將要揮別的人事物太過思念,那麼就把下一個階段的日子經營得更好吧。

看著出門前替Mag和爾威拍的照片,發現自己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念家人了,大概是之前出差時知道不久之後又會再次回到家中,於是那種家的可貴便無法被強烈地體現出來。雖然心頭酸酸的,但我試著想這或許是件好事吧:這段旅程,還有接下來的新的生活,肯定會讓我對家有一番全新的體認。

專輯結束前,陶喆唱著「再見以前先說再見」,是首情歌,卻也意外地和這個時候的心境有著幾分的相似。

眼裡的淚光 讓人多麼捨不得
我們笑著用力揮手 什麼都無法說
最心愛的那個人已不見了
是誰都無法阻擋 擋住時間改變
就說再見 說再見

給我一個擁抱 為我祝福和祈禱
我們心中都已明瞭 明天依然要來到
也許該把門打開 風才能進來
放我們的心自由 是到了那時候

And I Say Goodbye
那再見雖無奈 說出來
對那張年輕純真的笑臉
對那一段深深相信的從前
就給未來一點空間

雖然 有著滿滿的感傷
可是生命好像就是這樣
離別就是為了能夠再相見
再見以前先說再見

我試圖不去勾起可能的感傷,現在是打開門走出去的時刻了。為了生命的下一個重逢和未來,在再相見以前,我們先說聲再見。

2008/07/05

原鄉,歸宿

2008年七月四日,首度兩岸包機直航陸客來台。兒子三歲又八個月,頭一回願意獨自外宿在爺爺奶奶家。廟口的歌仔戲出現在捷運站電子看板裡的廣告,翠黃綠和橘色變得受歡迎起來。很少聽到再有人像從前憂國憂民般地說道這是一個動盪的年代。

每回出國就覺得台灣5%的VAT實在很低遲早會漲,結果VAT還沒調整現在油物價已經如火如荼地向上攀升。電視廣告說得真妙,什麼都漲,就只有咱們的薪水不漲。

一位工作上認識的美國朋友說,他走遍了全世界八十個國家,最後選擇台灣作為他的歸宿。他的小孩現在七個月大,媽媽是台灣人。餐桌上大夥兒開玩笑說他是政府Branding Taiwan計畫的最佳代言人。

的確,動盪不再,只是社會更多聲多元。現在能夠單純地過生活變成一種入世的宗教修煉。

我只走過十來個國家,台灣本來就是原鄉。近四十年被這片土地眷養,與其說累積了對它濃厚的情感,我倒懷疑那是一種不自覺的依賴,或者是對在這裡所留下的記憶的鄉愁。

十天後要出發到荷蘭工作。本來前一陣子想將生活周遭的街景拍攝下來,好作為視覺記憶的一部分,現在不打算這麼做了。Mag問我是不是情緒複雜,想想覺得自己只剩下平常心。

如果說生活態度和方式比什麼都來得重要,那麼對生活地點本身的眷戀或期待就只是遷徙過程的必然。

這片土地在心中仍然可愛。它將繼續成長著,而我則會遷徙,停留,再遷徙。然後有一天像那位美國朋友一樣找到落腳的歸宿。這之間或者最後,我們再相遇。

2008/06/30

Song of the day: With Or Without You

See the stone set in your eyes
See the thorn twist in your side
I wait for you

Sleight of hand and twist of fate
On a bed of nails she makes me wait
And I wait without you

練團室裡我埋著頭撥弦,電吉他沒有經過破音效果器直接連到擴音箱,聲音顯得有些太過平滑,我們奏著U2的With Or Without You。

那時候怎麼會想到後來自己其實比較喜歡The Joshua Tree專輯裡頭的Where The Streets Have No Name和In God's Country。對大部分的高中生來說,音樂是歌名、旋律和排行榜的組合。

With or without you
With or without you

Through the storm we reach the shore
You give it all but I want more
And I'm waiting for you

我翻開歌詞,耳朵貼近Sharp音響的喇叭,CD播放著With Or Without You而我一邊讀著簡短的歌詞,但二十年後才來體會歌的意境會不會太晚了些?還是唯有當你真正需要它渴望它時你才能真切體會它,才有一絲的機會真實地擁抱它和進入它。

很多音樂都是這麼回事。很多人事物也是。

My hands are tied
My body bruised, she's got me with
Nothing left to win
And nothing else to lose

With or without you
With or without you
I can't live
With or without you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

一個多禮拜以來,斷斷續續打量著這個其實別具意義的六月,工作至今正屆滿十年,這里程碑竟無聲無息地到來。

有幾次試圖歸納過去這十個寒暑的林林總總,不過畢竟十年是段巨大的時光,猛回頭看去卻是無法在一時之間將這段歷程描繪出來。

週日早上醒來,躺在床上邊聽音樂邊想著事情,村上龍的小說「69」浮現在腦中,於是我起床將這本書拿出來翻了翻。「我發現,我們竟然能夠靠自己的力量,活得這樣快樂……」書皮上簡短的一句話,勾起了兩年前剛讀完這本小說時所感受到的活力,我的札記上這麼寫著:「閱畢村上龍的《69》,他的生活態度似乎又喚醒我某些人生觀。決定立即拆封披頭四的《Revolver》黑膠唱片來聽。」那是2006年的七月,至於Revolver黑膠唱片則是早在2003年在紐約買的,帶回台灣之後一直沒捨得將它拆開,直到讀完「69」的那天。

「69」描述的是一個叫矢崎劍介的叛逆青年的高中生活,背景在六零年代,村上龍筆調輕鬆詼諧,他形容這本書是在「未來可能不會再寫出如此愉快的小說了吧」的心情下完成的。我翻到書本後半,重讀了最後一個章節。劍介終究並沒能和珍淑女在一起,故事結束前時空跳到這群高中生都已成年,劍介讀著珍淑女寄來的一封信,信末留下了一段Paul Simon的歌詞,斗大的歌名襯著上午的陽光映入我的眼簾。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

剎那之間這好像在為過去的十年做一個感性的註解。

其實比起矢崎劍介熱衷於搞校園封鎖或是嘉年華,現實生活中我平凡得稱不上一絲的瘋狂。只是在平凡之中,總冀望能替生活爭取些許的快樂與熱情。我繼續讀著村上龍所寫的後記。

不能夠快樂過日子是一種罪。到了今天,我仍然無法忘記在高中時代傷害過我的老師。

除了極少數的老師之外,他們都想要從我這裡奪走非常重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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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只是對他們拳腳相向,到頭來有所損失的還是我。

個人以為,唯一的報復方法就是,活得比他們快樂。

其實工作不也是如此,不能夠快樂的工作或許也是一種罪,而能夠瘋狂地迷戀上自己的工作又何嘗不是一種幸福。

最近跟一些人聊到生活不應該過得太安逸的想法,我想這是我決定要去荷蘭工作最主要的原因吧,而用這個冒險來回應工作的第一個十年應該是再恰當不過了。把它變成一個快樂的挑戰,替自己補充些浪漫的憧憬。

這樣是不是可以支撐另一個十年的瘋狂?或者我們將瘋狂看待成對工作和生活的熱情。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這個註解有可能是對的,如果過去的十年稱得上任何的豐富,那麼肯定是熱情引領著這一切。

而這個七月將是第二個十年的開始,不同的只是這個十年要從另一個城市開始。但願它帶來衝擊、徬徨、追尋、還有領悟。畢竟正如書上所說,人生,何時可以這麼充滿矛盾與理想地活一次?

2008/06/21

Reckless

黑膠唱片中心的圓形標籤上,A&M唱片公司的兩個金色字母像滑冰般流暢地旋轉著,這對木質喇叭將鼓聲的紮實穩健地呈現出來,在這個時候更能體會到黑膠唱片音質的溫暖。Reckless的唱片封套被爾威靠立在沙發椅背上,灰色調的照片經過二十多年後看起來更加地有味道。


中華路旁中山堂裡,我站在面對觀眾左手邊的舞台上,時間是一九八七年還是八八年一個建國中學的晚會,我大概是整個場子裡唯一的一個附中學生,我是樂團的吉他手。

曲目現在進行到Bryan Adams的One Night Love Affair,這是Reckless專輯的開場曲。我的肩上揹著一把美製的Washburn電吉他,這是考上師大附中時母親送我的禮物。我的眼神一直緊盯琴弦,鮮少向觀眾席望去,兩耳專注聽著從音箱裡擴散出來的吉他聲。曲子進行著,我刷弦,再刷弦,然後獨奏。至於和Bryan Adams沙啞的歌喉相較起來我們的主唱究竟表現得如何,我怎麼樣也無法回想起來了。

那個時代練團的年輕小夥子,通常只顧著把自己的樂器音量調到最大,然後沉浸在自個兒的演奏之中。我也是這麼走過來的。就這樣子,那晚是我的第一次正式演出。

這陣子陸續從收藏中翻出一些陳年的黑膠唱片,隨著轉動的唱盤,這些音樂又重新喚起了年少的記憶。而當One Night Love Affair的前奏吉他刷弦聲又再一次響起時,儘管時空背景已大不相同,它所喚醒的情感共鳴竟從未曾改變。透過這黑膠唱片轉啊轉,彷彿像是時光機器將我帶回到十七歲的那個揹著電吉他的男孩。

也許唱片在保留Adams歌聲的同時,也記錄了自己青春時對音樂的情懷。一首接著一首,現在都穿越時空再一次流洩出來,然後感染著現在的自己,和新孕育的情緒交融在一起。

一路聽到A面最後一首Somebody,我忍不住在客廳裡擺動了起來。

Another night another lesson learned
It's the distance keeps us sane
But when the silence leads to sorrow
We do it all again ─ all again


腦海裡不斷浮現出吉他和舞台的場景,影像如此鮮活,也許是三十七或者是十七歲,但無論如何今晚注定要再搖滾一次。

2008/06/10

旅行,之所以為旅行

「旅行,造就了人。」安藤忠雄是這麼地相信著。「旅行,也造就了建築家。」

因著對柯比意建築的嚮往,安藤忠雄在二十三歲的時候,拿了打工所存的錢,從橫濱搭船到俄羅斯,順著西伯利亞鐵路由莫斯科經北歐再南下到巴黎。就這樣四月從日本出發,到達巴黎時已經是九月了。

那是西元一九六五年的事。半個世紀後的現代人是否願意想像:歷經五個月的舟車跋涉,為的是連續三天造訪同一座教堂,試著去體會見證一個曾經出現在年輕書本上的建築。

當安藤忠雄稱這樣的舉動為旅行時,心裡所浮現的第一個念頭其實是感嘆般的敬佩,而不是對結果的羨慕。不論其動機是對藝術的執著勇氣或是根本太瘋狂,無論如何過程是偉大的。

從天母搬到永和已經兩年半了,這個週末從中永和開車經過中正橋正要進入台北市時,頭一回發現橋尾有塊用藍底白字寫著「歡迎蒞臨台北市」的告示牌。肯定是因為我們對這些地方和道路過於熟悉,因此從來不曾注意到這城市交界慣有的景觀。換作是到了外縣市,或者旅遊海外,看到這種告示牌時總是有種「終於到了目的地」的喜悅。

許多回乘坐長程飛機在轉機候機時,望著機場的落地大窗以及窗外正在進行著貨物裝卸的機身,那種旅行在外的感覺便會油然而生。這種體會同時令人聯想起開長程車的感受,伴著時而單調時而變換著的窗外景色,里程數持續向前翻動,即便在車上的時光好似漫長沒有盡頭,但卻隱約替旅程帶來莫名的雀躍。

可能是因為有某種期待吧,就這麼地醞釀著,讓旅行之所以成為旅行。也許這正是它的迷人之處。時間越長,路途越遙遠,我們是開始感到寂寞,還是反而跟旅程變得更親密呢?

我們不得不承認,很多時候交通往返所花費的時間甚至比實際走訪景點還來得更多。因此有那麼幾次會幻想,如果哪一天真有漫畫書中的任意門,那麼旅行將會變得更便利而有趣,還是因此就失去了那種「終於到了目的地」的滿足,而變得太過於簡單而不再浪漫。

這麼說,移動自身的過程構成了旅行,而起點和終點則是提供並豐富了感官與人文上的差異。城市的轉換,讓旅人得以有身處異地的體悟;而路途的遙遠,使目的地變得更加令人期待。

新店溪將台北市和台北縣相隔兩岸,當夜晚驅車再度跨越中正橋返回永和時,就在上下橋的起伏之間我領略著倦鳥歸巢的感受。我試想著:的確,我們都同意旅行造就了人。而也許對某些人來說,距離則是深化了旅行;城市與城市的距離,人與人的距離,讓情感顯得更有力量和方向。

2008/05/28

為人父的人生狀態


整理檔案時發現這張農曆大年初一在家裡拍的照片,它似乎有意無意地提醒著我已為人父的人生狀態。

可能是因為併排坐姿所呈現出來的身形對比,也或者是由於爾威的手勢以及我們愜意但又有點認真的表情。在特殊的時節以家中客廳為場景拍攝照片總是流露出濃厚的家族氣氛。

照片中的那個我和腦海中累積了數十年的父親形象有些不同。感覺上自己看起來不及一個父親該有的年紀(雖然實際上我已經三十六歲了),體態上則似乎容許再增加十公斤的壯碩,同時或許可以嚴肅一些。

當然這是受了自小我對我父親的印象所影響,現實生活中我是留了小鬍子的現代爸爸。

在上小學的孩提時代,有時候晚上躺在床上會想像長大後自己是否有能力成為別人的父親,每回總是越想越覺得自個兒什麼事都做不來。雖然還不到懂得什麼是責任的年紀,但卻隱約已經體會到為人父的巨大和不易。

成年後有很長一段時間非常排斥有小孩的想法,即便結了婚之後仍是如此。但一個人的堅持終究抵擋不住家人們的勸說。結婚三年後,少數順從多數,所有人歡欣迎接爾威的到來。那時Mag和我三十三歲,從代溝的角度來計算,三個十年稱得上一段不小的距離;而從體力的負荷來衡量,到了這把年紀才開始挑戰育兒的任務勢必要比二十多歲的年輕爸媽吃力的多。

不過一眨眼,父親這個角色居然也扮演了三年多,這之間爾威徹底地改變了我原本的抗拒想法。姑且不論喜多於苦或收穫多於負擔,最珍貴的莫過於在過程中一邊學習領略生活的轉變,一邊欣賞一個新生命的成長。

有些樂趣是我們失去的:沒辦法和Mag相約在下班後到台北車站閒逛,不能到地下社會或pub喝酒看live band,更別提參加三五天的影展,或是計畫那種一天要步行六到八小時的自助旅行。

取而代之的,是有個小個兒會抬頭摸著你的下巴對你微笑,或是拉著你陪他邊聽快歌邊跳舞,笑的時候眼睛幾乎瞇成一線還會學大人用手掩住嘴巴,不情願的時候會用力擠出眼淚裝悲情模樣。這些經驗所創造的感受用文字似乎也不容易說得清楚。

所以,與其說我們創造了爾威,不如說爾威也同時為我們開啟了新的生命風貌,並重新定義一個三十三歲之後的我。自我的空間和時間變少了,然而卻有機會從另一種生命角度看到不同的自己:為了陪兒子玩Dora牌犧牲看棒球轉播,把電視轉台權讓給不講理或講不清理的人,看到心愛的CD捨不得買卻每天花五十塊讓兒子吃抗過敏的益生菌膠囊,半夜被地震驚醒時第一個反應是站到爾威床邊用身體包住熟睡的他。

這些情節怎麼說都不曾出現在多年前試圖勾勒的人生劇本裡。

的確,人生的這個段落變得很不一樣,故事裡多了一個主角。有些主角逐漸成熟,有的老邁,新的生命則開始成長,然後青春、煩惱和希望。

2008/05/19

五月妄想症

每回搭上捷運後,總是不停地轉動著iPod來找尋搭配心情的音樂,但怎麼換耳機裡傳來的節拍旋律老是不大對勁,就這樣一首還沒聽完就急著想選下一首來試試。剛剛從James的Born Of Frustration換到Edwyn Collins的Hope And Despair,到最後終於耐心地聽完了The Clash的Spanish Bombs。

如果是潛意識在挑選歌曲的話,那麼從歌名看來今天是不是太過抑鬱了呢?

下午在辦公大樓一樓等電梯時,警衛客氣地請我搭下一班車,原因是大老闆正要從地下室的車庫坐上樓去。上週我則是目睹一群已經進到電梯裡的同仁,因著一位剛走進大樓的政府官員而全數被請了出來。原來我們是不被允許和達官顯要搭乘同一部交通工具的。

我有點不願意相信這是在2008年的有個二十四小時營業的誠品敦南的台北。畢竟到現在我居然還這麼的愛戀著這個城市。

要如何幫助一個不知道自己需要什麼協助的人呢?是需要協助的人自以為是?還是想幫忙的自作多情?或者是繞了一大圈大伙兒都在自作自受自討苦吃呢?

太多問號了一定代表這個問題本身就有問題。

自己打算專注一點,長官說把工作想大一點,書上教導成功是把事情處理得細緻一點。現在站在下面的人應該要向上看向左走但也別忘了向右探探。

是我預感五月會是個矛盾已經開始成真,還是只因為刻意遮起一半視線將毛細孔全都張開對準那些不起眼的內分泌失調的枝微末節所致。

晚上11點59分,該趕緊結束這種妄想症了。

2008/05/12

我的bodyguard開槍擊倒我

我的bodyguard開槍擊倒我
工作手冊還來不及記載這條款
跋扈法官已判定我們兩個都有罪
證據是我們遺失了的妥協

事不關己的雲朵從光滑的車身倒影中輕盈飄過
一旁躺著死去的沉默
孩童說藍色和白色襯著閃亮的鮮紅美麗極了
卻沒有人替它寫下墓誌銘

如何優雅地從一個房間消失呢
闔上雙唇所透露的竟比張嘴訴說的還多
堅持卻不及順從的力量大
而憤怒 只是越加暗示了它的軟弱

是再重複三十七個寒暑還是就等這轉頭的一瞬間
固執
要遣它走
還是它會繼續留下來

經歷一個沉默的週日後,今早搭捷運時聽The National的Alligator有感。同時紀念這不知不覺已經到來的第五十篇網誌。堅持也好,固執也好,有時是種豪邁的毅力,有時卻是無可救藥的幼稚與愚蠢。

2008/05/11

快樂而不一定放棄痛苦

「是不是有所謂堅強的悲觀主義呢?」面對尼采的提問時常令人光搞懂問題的本身就得費一番功夫。「是不是有一種由於過份健康、生命顛峰而來的喜歡生命中艱苦的、可怕的、不定的、邪惡的東西的心靈傾向呢?或者說,生命力旺興感會不會帶來它自身所特有的一種苦痛如銳敏智力的孟浪、渴望遇到敵人以便證明它的力量,最後去體驗所謂害怕某種東西到底是什麼意義呢?」

在體貼的知己(還是其實是情人)以及婚姻伴侶之間,一位朋友似乎被困擾著,他的聲音已經透露出他掙扎過的努力,這並非只是在想望和道德之間做選擇一般的單純。但對某一類的人來說,不斷將自身置於兩難甚或對立之中並且持續尋求平衡和出口,可能是一種必要的生存方式。

也許苦痛,也許像被禁錮在一個狹小的空間因而無法呼吸。但從矛盾中,這些人得以如血肉般地體驗著自身的真實感。從矛盾中,我們見證了存在。

在西元五世紀時,希臘人成功地達到了一項困難的成就:「智慧而不一定合乎理性,快樂而不一定放棄痛苦。」

這麼說荒謬原來是生命的常態,矛盾原來是必要,而我們渴望遇到的敵人其實是自己。這個道理的表面太複雜,但存在的本身卻又如此簡單。然而如果可以餵養生命以旺盛的力量以及直觀的認識,那麼我們將知道,接連的痛苦只不過是用來迎接和襯托伴隨在後的快樂以及領悟的光輝。

2008/04/30

爬樹

週末的午後,我爬上天母公園裡的一棵老樹,那是距離地面大約兩公尺的高度,其實還可以再繼續往上,不過因為只是一時興起而且還是穿著皮鞋,因此在樹幹上停留了幾分鐘後,我懷著滿足的笑意三步併作兩步地跳回地上。

印象中上一回爬到樹上玩耍應該是小學的時代了。在那個年紀我們放學後會爬上後操場的芭樂樹上,樹幹其實不是很粗壯,但因為我們體型還小,可以很輕巧地攀上樹枝的較上端,然後摘下芭樂來吃。

那幾顆樹所結的芭樂大概只有我們當時一個拳頭的大小,有些是青翠的綠色,有些則是帶點淡黃的粉綠,但不論哪一種都不是今天在賣場裡可以看到的那種飽實體態。

我特別偏好翠綠色的芭樂,這種芭樂由於尚未完全熟透因此十分堅硬,每一口都只能咬下薄薄的一小片果肉,而到現在我還可以清楚地回想起那澀澀地帶點苦甜的味道。就這樣我們或在樹上吃了起來,或是純粹體會著攀爬的樂趣。我想大概從那時候起我就變得比較喜歡吃硬一點的芭樂了。

爾威望著樹上的我,臉上泛著好奇的眼神,同時興奮地將一隻腳踏向樹根,我則是有些感慨,畢竟現在的孩子要這樣沒有拘束地在大自然中成長的機會已經不多了。想想從前我們在草叢裡捉蚱蜢,在稻田邊釣螯蝦,可以徒手抓到蜻蜓;再想想現在的小學生有自己的手機,玩的是PS3和Wii,甚至爾威現在已經會使用基本的Windows和Word了。靜下來回首一看,這三個十年的代溝還真不小。

幾個禮拜前遊訪花蓮時參觀了一個螳螂養殖場,業者育養繁殖螳螂,然後賣給農民以取代農藥來抑制蟲害,可以稱得上是某種形式的有機農業。我手掌上捧著一隻成年螳螂,回想起小時候為了飼養抓來的螳螂,到處捕捉各式昆蟲來餵飽它,而這種經驗現在卻令人莞爾地以商業型態再現於鄉間的農業活動之中。

只能說世界改變得太多,城市和環境不同了,而人也不同了。幾天前看了Al Gore的An Inconvenient Truth,突然再一次感到自己的無力與渺小。於是開始盤算該如何調整面對孩子的教育方式,然後衷心地希望他在自己這個年紀的時候,仍舊有那麼幾個爬樹和昆蟲的故事可以得意地說給他的孩子聽。

2008/04/28

Sky


藍天,白雲,遮陽棚,九月Barcelona的午後沙灘,那天陽光明亮地有些刺眼。不過照片沒有渲染艷陽的喧囂,漸層的藍白亦靜又動地讓人想念起E. E. Cummings的詩。那段一直以來我最鍾愛的英文詩。

deeds cannot dream what dreams can do
-time is a tree (this life one leaf)
but love is the sky and i am for you
just so long and long enough

2008/04/17

過客


花蓮有座叫中山堂的木造房屋,據說是目前台灣最大的全檜木建築。屋裡清淡的檜木香味並沒有想像中的引人入勝,倒是山腰間一段廢棄的火車軌道吸引了我。

也許是它並排連續的結構引發了形式上的美感,老舊的木條夾雜著原始的紋路和殘破的裂痕,一塊塊沉默地躺臥在被截斷的軌道上。拍下照片的同時,隱約感到有段詩句正觸動著懷舊的情愫,然而思緒飛快閃過,當下卻怎麼也無法捕捉住藏躲在潛意識下的那些文字。

今天上班途中,突如其來地這詩就這麼浮現到腦海中。而當它來臨時,你清楚知道當時在尋找的正是它了。

鄭愁予,錯誤。

我打江南走過
那等在季節裏的容顏如蓮花的開落

東風不來,三月的柳絮不飛
你底心如小小的寂寞的城
恰若青石的街道向晚
跫音不響,三月的春帷不揭
你底心是小小的窗扉緊掩

我達達的馬蹄是美麗的錯誤
我不是歸人,是個過客......

2008/04/11

生態魚池


這是花蓮鄉間的一個生態魚池,魚池由兩個高度不同的天然池塘組成,較高池塘的水經由一個小型瀑布流入較低的池塘。鄉間景色十分清幽,附近幾乎沒有多少人煙。

下方池塘中孕育著各式的水藻,漁民將養殖場中生病的魚放入這個池塘中,魚兒覓食水藻後因其天然療效而痊癒。奇妙的是,康復後的魚變得健壯,會逆流跳越瀑布游入上方的池塘。因此漁民只稍從上方池塘打撈魚隻,即可確認取回的均是健康的魚兒。

所有過程如此單純卻有效,不禁令人讚嘆大自然的力量與奧妙,而這力量隱含在微小而不易察覺的事物上。池中嬌小的台灣萍蓬襯著水面浮雲和山景的倒影,頗有水墨畫的清新脫俗之美。自然、科學、藝術、還有萬物的生息,在這裡靜悄悄地結合在一起。

2008/03/29

午後的Stan Getz

天氣變得很好,公園裡陽光下的遊樂場應該有28度C,我得脫下咖啡色的毛線衫,爾威一邊跑著臉頰顯得特別白皙,幾分鐘後這對白皙的臉頰將會悄悄泛些紅暈。

散步回到家中,我鼓起勇氣想要當著爾威面前播放黑膠唱片。自從兩年前買了唱盤以來,因為擔心脆弱的唱針被輕易損壞,始終不敢讓他明瞭唱盤的真正用途。

但爾威拒絕了我的提議。望著整排的黑膠唱片他寧可從旁邊架上挑一張CD。我隨意選了Stan Getz的Serenity,也許有一年甚或兩年不曾聽過這片CD了吧。

斜靠在客廳的沙發椅上,Getz薩克斯風的口氣和剛轉暖的氣溫以及客廳此時的閒適十分對味。即便這是在Copenhagen的現場演出錄音,所有樂器的聲響細節竟是如此清晰立體。Getz吹奏得不疾不緩,自信而洗鍊,這是他演奏生涯晚期的另一個藝術高峰。

每張唱片總會選擇在一個特定的時間和情境進入某個生命之中。而此時此刻,我真正領略了Serenity其中的美學趣味,它正是在這個三月尾聲的午後走進我。

一段午後的爵士樂,穿梭在身旁扮著店老闆的爾威,墊在腰後那塊讓我較為舒適的藍底白紋抱枕,穿過陽台上晾乾的衣服的陽光,被陽光點亮的客廳這半邊以及家的熟悉味道。這足以構成兩刻鐘的內在寧靜和平淡的喜悅;還有,它們正提示著春天已經來臨的訊息。

害羞男孩,跳舞吧!

如此遺憾,就在我認識The Tube之前,他們已然解散。而我卻開始迷戀上The Tube。

一切都只不過是看似蠻不在乎的小動作和不經意的邂遘。一個下了班的傍晚,我在唱片行裡遊蕩,許久之後卻沒有任何令人驚喜的收穫,帶著些許的不甘願要離去前,平常鮮少會逛到的華語區架上一張桃紅色封面的CD和我的目光相遇。


除了算得上時髦的封面設計,以及有點洋派的團名「The Tube」和專輯名稱「Shy Guys Dance!」之外,僅剩的就是封套上那張小貼紙裡幾句簡短的介紹:「聽到The Tube的音樂,終於可以確定台灣人玩英搖不突兀」。當下我沒有買下它,只是拿著這張CD有種強烈的預感這是我要聽的音樂。

回家後提醒自己上網查查,接著那晚我讀了The Tube的網站(http://tube.mytw.net/),然後下載了三首MP3,就這樣沒幾天後我回到唱片行將CD買回家。感覺沒有騙我,這是屬於我的CD沒錯。

不打算對The Tube的音樂多做介紹,對於一個聽搖滾樂已經超過二十年的樂迷來說,他們的音樂都是些再熟悉不過的風格。有人形容是「Disco與Britpop最美麗的結合」,有人稱The Tube是「龐克跳舞團」,角頭音樂說他們是「旋律優美流暢又兼具動感的稀有樂團」,還有人宣稱每次看The Tube的現場表演都會全身發熱。

說穿了,不就是四個台灣年輕人玩他們自己喜歡的音樂。然而因為懷抱熱情,音樂聽起來格外動人;由於演出投入,讓人覺得很搖滾很想跳舞。而台灣有這樣的樂團,有什麼理由我不該愛上他們。

團員提到,「The Tube在英國是地下鐵的意思,取其代表我們是地下樂團之意。」出奇的是,儘管整張專輯The Tube唱的全是英文,卻絲毫沒有一點不自在的彆扭。「Kelly」的歌詞是這樣寫的:

Lost in control
Care for nothing at all
Spilled the coffee
You destroyed it all

Lost in patience
There ain't chances at all
What I wanna hear
Is your denial

Just keep the silence
I am the silence in between

挺美挺有詩意不是嗎,至少我是這麼覺得。

好幾回聽著「Kelly」、「Boogie」或是「Liar」,我想像自己擠身站在地下社會的人群中,跟著臺上The Tube的演出舞動著。我彷彿可以感覺到溫暖但飽實的鼓點,可以感覺到吉他音牆的回聲和擴音喇叭在振動著,可以感受到自己的投入和滿足。

二二八的最後一場表演後,由於團員各自出國唸書The Tube於是宣告解散,而算算這也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但終究我錯過了那個可能的投入和滿足。

不打緊,畢竟因為某種緣份我仍舊遇上了The Tube。少了live的臨場感,就暫時把共鳴保留在腦海中的舞台。戴上耳機闔上雙眼,害羞男孩,跳舞吧!

2008/03/20

全民一起談戀愛

如果早上醒來打開電視,赫然發現原來總統大選已經在昨天選完開票,我也不至於感到太過驚訝。畢竟距離投票日都已經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我卻完全沒有任何亢奮或焦慮的跡象,一副彷彿事不關已的調調。

如果硬要解釋自己的漠不關心,只能勉強安慰這好比先進國家的選民總是冷酷理性地面對選舉並且傾向政黨輪替的投票原則,有時候投票率低反而暗示著民主政治的越趨成熟。

電視台的政論節目實在令人有點失望感冒,多數名嘴免不了還是抱持特定的政黨立場,因此能夠聽到客觀深刻的見解也就相形珍貴許多。今天還有誰是真正中立的呢?

1999年在還不確定人生的下一步為何時,我辭掉生平的第一份工作,花了四個月的時間面試了數十個工作機會,其中有一個面談至今仍舊印象深刻。那是一家建築空間設計公司,負責人約我在下班時間前往面試,不知道是不是因此氣氛較為輕鬆,講著講著他和我聊起隔年即將要舉行的總統大選,他說每逢重要選舉,全台灣人民就好比是一起在談一場戀愛。

「全民一起談戀愛」,說得挺貼切的不是嗎?這也許是對台灣選舉文化最為生動的描繪之一。

只要選舉到來,我們總是情緒高漲,開始關心週遭的人事物,喜怒哀樂變得更加明顯,會試著討好或排斥別人,容易被感動和激怒,開始愛、也開始討厭和仇恨。本來應該表現理智,卻反而變得更加激情。這不正是標準的戀愛症候群嗎。

好多年前我也曾熱烈地參與著當時的幾段戀情,不過現在作為一個已婚人士,總是想盡辦法讓自己以各種形式再度回復成單身的狀態,因此這種大鍋炒的全民戀愛也就盡可能敬而遠之。

新舊政權可以隔日易主,但文化卻難以在一夕之間變革。所以既然談一場選舉戀愛是不枉癡狂選民的必經之路,那麼就讓我們全民戀愛吧!只稍不要忘了,在愛情中除了有激情狂熱,更需要尊重和包容,接納與諒解。

敬祝愛情轟轟烈烈,選舉清清爽爽,大伙兒都找到自己的心上人。

2008/03/15

Love is all you need

打從爾威開始學習認英文字母起,我最喜歡用的兩個單字教材是「LOVE」和「HAPPY」。在他的磁性畫板上我會將字母以大寫拼出來。

L O V E

然後帶著他逐一認識上頭的每一個字母,再告訴他這四個字母組合起來唸做LOVE,就是中文裡「愛」的意思。

那是在爾威還不到三歲的時候。

現在他除了可以認得二十六個字母,這陣子更熱衷於學習如何動手書寫這些符號。雖然到目前為止他能正確寫出來的約莫只有十個字母,不過那天當我要他試著寫LOVE給我看時,他用一種緩慢而謹慎的態度,細心地將LOVE一筆一劃描繪出來。


他體貼地替L的尾端補上一小豎向上的筆劃;不是很圓潤的O顯得有些憨厚;略帶草寫味道的V則是優雅浪漫;平常可以正確寫出E的他,這回卻出奇地將E反了過來,而那天真直覺的線條反倒更為饒富趣味。

事實上這不是爾威第一次自己拼寫出LOVE,不過這卻是我見過最有美感的一個版本。

我想到The Beatles的一首歌:All You Need Is Love。

There's nothing you can do that can't be done
Nothing you can sing that can't be sung
Nothing you can say, but you can learn how to play the game
It's easy

Nothing you can make that can't be made
No one you can save that can't be saved
Nothing you can do, but you can learn how to be you in time
It's easy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All you need is love, love
Love is all you need


真的,愛的確是偉大而高尚的力量。對生命的愛總是支撐著我們走過困苦,而渴望完善的熱情則帶領我們發現、創造、提昇。我們愛浪漫、愛幻想、愛藝術、也愛真理。當然還有親情,就像是哈利波特的父母在他身上所留下的一樣。有了愛,我們無懼,心變得更寬大,外表平和寧靜,但內在有無聲的力量。

所以如果只能告訴孩子一件事,那麼LOVE is all you need。

2008/02/29

理想,夢想?

每個人都有理想。每個人都有夢想。

許多人常說理想和夢想之間的差別在於:可以被實現的是理想,但用來追逐一輩子卻不一定會成真的是夢想。

工作上長官時常交代,訂定目標時要慎選務實的理想,避免談論遙不可及的夢想。

我完全同意。直到最近無意間讀到一段話。

說出來會被嘲笑的夢想,才有實踐的價值。即使跌倒了,姿勢也會很豪邁。

這是九把刀的格言。雖然我不曾讀過他的任何一本小說,也不覺得自己這把年紀還應該去讀,但起碼對待夢想這回事,這不失是一種樂觀積極卻又健康的態度。

好幾個月前看了一部叫做「伊莉莎白小鎮」(Elizabethtown)的電影,裡頭有句對白講得一樣貼切。

No true fiasco ever began as a quest for mere adequacy.

我把它翻譯為「真正徹底的失敗從來不曾源起於對平庸的追求」。

當然不見得每個人都有說出來會被嘲笑的夢想,並且也不是所有不會被嘲笑的夢想就沒有被實踐的價值。只是對於務實的人來說,帶點過度熱情的正義感有時候正是提供生活往前跨越邁進的勇氣催化劑吧。

2008/02/24

死谷

不知為何,在出發前總把死谷想像成一個林木茂盛的地方,而且茂盛到陽光只能從濃密枝葉間的少數空隙零星地穿透到地面,視覺上是整片墨綠林木和一道道白色光束的高反差。

一直到抵達了目的地,才知道死谷國家公園裡呈現了豐富多樣的自然景觀,然而當中卻沒有一處是茂密的森林。

死谷(Death Valley)位於美國加州和內華達州,其地勢不但低於海平面,同時死谷亦是整個北美海拔最低的地方。由於特殊的地形,死谷一年不同時節裡的溫差極大,在夏季可高達50度C,而冬季則會低至零度以下。目前美國史上曾經量測到的最高溫正是出現在死谷,在1913年的7月10日,死谷創下了56.7度C的高溫紀錄。

面對著美國史上溫度最高地勢最低的奇特地域,覺得自己彷彿來到了一個傳說中的國度。


(通往死谷的公路兩旁是綿延的沙漠,爾威好奇地將沙子踢向空中。)


(此處為北美的最低點:Badwater,海平面下282英尺/85.6公尺。)


(Mag身後的這片山脈,在久遠的古老年代是海底的表面。)


(離開死谷前拍攝的黃昏景致,更讓人玩味這其實是海平面下的景觀。)

2008/02/11

關於放假

人生到了某個階段,會突然明瞭到放假這種制度是為了家人朋友而不是為了自己而設計的。休假,特別是長假,是家人朋友們的福利,千萬別誤以為那是自己的權利。

平日早出晚歸,心思都放在工作上,就連睡前躺在床上都還心繫公事,因此放假時理當忘掉工作,全心投入與家人的相處時光。對於家人的要求應該嚴肅面對,徹底革除平時心不在焉草率應付的態度。而既然放長假空閒時間多,分擔更多的家事也是再合理不過了。總而言之,放假意味著把工作的情境從公司轉移到家中,而任務就是要讓家人有真正在放假的感覺,至於自己是不是有享受到假期就別掛念在心上了。

平常朋友相約聚聚總有一堆理由無法出席,放假時再也不能拿工作當擋箭牌,是時候該對維繫友誼盡點力量了。新婚的、生子的、搬家的、生日的,難道不該利用假期問候關心一番嗎。朋友已經這麼少了,再不認真經營可就都要離自己而去了。

放假對於同事來說有時候也是一種福利。每天朝九晚五共事相處,同事們難免會對自己感到厭了,長假的來臨同事們終於得以有一段時間不用再看到自己的模樣,無須再聽到自己的聲音。特別是做主管的,同仁們總算不用忍受自己的嘮叨教誨,說不定對他們來說這比放假本身還令人期待。利用放假保持一點距離,重建美感,假期結束後大家又可以一同愉快地面對挑戰。

農曆新年假期就是這一切最好的例證。以往滿心歡喜地數著長輩們發的紅包,但是很抱歉現在發紅包是自己的義務了。年輕時可以計劃過年時要去哪裡玩樂,如今是開車帶家人一一到他們想去的地方。過年是大吃大喝放縱自己的合法時段,但是年過三十五擔心體態失衡,望著美食一直提醒自己吃胖了可就瘦不回來,於是用餐時還是認份點專心餵飽小孩吧。而今年放假前老闆還相當貼心地發了兩本書,以精神糧食慰藉無法滿足口腹之慾的自己,當然收假後心得報告總是免不了的。

今年的農曆新年假期還有一天就要結束了,說實在的,這還是頭一次有這麼強烈的感覺原來假期的功用跟自己原先設想的是大不相同。雖然心裡有許多計劃要做的事到今天都還完全沒有著落,不過也不能說這樣的假期就過得不充實。也許換個安慰自己的角度來詮釋,這就是長大了的代價吧。

2008/02/08

除夕夜漫步

除夕夜台北車潮比平常來得少,原以為停車位也會容易找些。送老婆小孩到爸媽家後獨自去找停車位,沒想到在忠誠路和中山北路一帶繞了幾圈,所有停車格早已被停滿,甚至許多黃線和紅線上都停了車,想必大家料定了在大年夜裡警察先生不會這麼掃性地出來拖吊開紅單。

經過一整排空著的機車格時,心想如果再繞一圈還找不到停車位,那麼就回到這裡來停車,最起碼這還是劃上了白線的停車格子而不是禁止停車的紅黃線。沒想到一圈後連這排機車格都被另一輛小轎車給捷足先登了。我幾乎可以確定距離爸媽家步行範圍內的合法停車格都已經被佔據了。

不過就這麼地繞啊繞,搖下車窗邊聽著音樂,頓時突然領悟到有這等空閒何嘗不是件快意的事。找不到停車位的苦惱消失了,看著街上幾輛和我一樣還在尋覓車位的人,你們現在是愁著趕不上圍爐,還是正悠遊在這清涼的街道上呢。這些已經停好車子的人,沒吃完年夜飯是不會回來開走車子的,所以這裡已經沒有停車位可找了。

就這樣繞了快三十分鐘,最後我在雨農國小對街的黃線上停了下來。很不想利用警察先生體貼的好意,只不過現在得告訴自己這是目前最恰當的選擇了,況且從這兒走到爸媽家只需要五分鐘。

人行道上幾乎沒有人,我感受著這種獨自一人的自在,特別是當所有人都在屋子裡團聚時的這種獨自一人在外的感覺。而這種對比格外地令人感到清新。

邊走著心裡想像如果有一個月的這種孤獨,也許就不會覺得如此輕鬆悠閒了,也許到時候反而會想要找人說話作伴。不過眼前這段五分鐘的除夕夜漫步,卻肯定是擁擠擾攘的生活中一段怡人的空白。

2008/02/06

我說要有光

搬進現在這個房子已經滿兩年了,最近這幾個月燈泡陸續開始罷工不亮,但是因為當初每個房間都設計了相當充足的照明,因此並沒有立即更換這些燈泡,打算在農曆年前再一次換新。

昨天回家前繞進去百貨行看看是否有賣相同規格的燈泡,結果發現一個Philips的燈泡居然要價199元,實在有些超乎預期。回家後剛好收到家樂福的春節促銷文宣,同樣的燈泡家樂福賣189元,所以看起來就是這款價錢了。

今天去家樂福前索性逛到樓上的B&Q看看,結果有一款Philips新推出的Tornado省電燈泡在做促銷活動,一組兩個358元,買五組再送一組。於是最後走出B&Q的時候我手上拎著六組共十二個燈泡。

換掉四個已經壞掉的,現在我有八個Philips燈泡的庫存。算一算平均每個燈泡是149元,所以安慰自己再怎麼說也是省下了近500元。

聖經裡創世紀中,神說要有光,就有了光。如今對於二十一世紀的都市人來說,這也變成同等的便利。這款標榜超亮的省電燈泡,24瓦的規格卻能有125瓦的亮度,省電達80%,可謂經濟又環保。現在我說要有光,只稍按下開關,六盞白熾燈泡又再次照亮了書房這個小世界。並且只要我願意,這個新年可以是一個燈火通明的假期了。

2008/01/31

靈感在哪裡

今天開部門週會,檢討一月份的工作進度,關著門坦白說,我認為我們表現得很不理想。我試圖了解大家遇到了什麼困難。

不確定該如何進行。沒有妥善管理時間。無法一心多用。不好意思尋求幫助。還有小菡那個最經典的答案:沒有靈感。

這可是會打倒我的,沒有靈感!接下來的一整天我不時地想著,姑且不論這是否算是個合理的理由,那我又該如何幫助別人創造靈感呢?

我實在覺得自己沒有那麼偉大。我可以提供方法、資源、建議,或者試著鼓舞士氣,但至於靈感,我倒是從未對自己抱有不實的期望。

我是個可以給人靈感或者教導人如何獲取靈感的人嗎?而我自己又是一個靈感源源不絕的人嗎?

回家的途中在捷運上,我努力回想上一次靈感降臨在我身上是什麼時候,想了許久但沒有很確切的答案。也許是去年底Udo來台灣,我為了選一片CD送他的時候,我有了靈感。

那時我想送他既帶有台灣屬性但卻又具西洋風格的音樂,然後我想起在某個文宣上看到甜梅號剛發行新專輯的訊息:台灣的樂團、沒有vocal的搖滾樂所以不會有Udo聽起來不習慣的中文。對了,應該是這個!其實送他的當下我心裡也不是挺有把握,所幸Udo回國後寫信告訴我他很喜歡甜梅號。是他客氣嗎?但這也是我僅能想起的最近的一次靈感。在工作上我似乎用了比較多的理性。

這麼說來是因為我缺乏創意,所以導致無法啟發他人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吧。畢竟工作上我們還有許多其它需要仰賴的東西:專業、邏輯、方法、經驗,還有最重要的,團隊合作。

我們不是一個人在作戰,也不是用一個大腦在思考。為什麼不多接受戰友們的協助呢,如果我們生來就不具備完美的勇氣和智慧。

與其四處尋覓靈感或等待靈感降臨,不如大家一起辯論激盪出靈感。

明天我決定要跟小菡和大家聊聊靈感。如果未來有一天我有幸成為靈感的來源,那麼那是我意外的榮幸。在此之前,靈感是我們共同的領悟。

2008/01/29

當尼采哭泣

這是去年底收到的生日禮物,當時瀏覽著封面,兩行字映入眼簾:書名「當尼采哭泣」,旁邊註明著「心理治療小說」。送禮物的人覺得我的心理需要治療?這麼說也不無道理,畢竟公司舉辦健康檢查說明會時,我當著所有人面前提到除了生理健康之外心理健康也需要檢查,從那之後一定有不少人覺得Kyd可能有些心理問題什麼的。

雖然從來沒有做過心理治療,但至少尼采對我來說並不陌生。大二辦迎新的時候,我把一句很喜歡的尼采的話當作我們小隊的隊呼:「我要更柔順地接近你,我的心何其猛烈地奔向你。」

衝著尼采我繼續往下翻閱,跳過了導讀,在第一章開始之前,作者節錄了尼采在「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裡頭的兩段話,其中一段是:

你必須準備好沐浴在你自身的烈焰之中:你怎麼可能重生呢,如果你不先化為灰燼?

一向討厭讀厚書,而這本小說卻有將近五百頁之長,若不是尼采以及這段耐人尋味的文字,加上這本書作為一個生日禮物的身份,它恐怕要遭受束之高閣的命運。但很幸運地終究閱讀了它,在今年年初的某個禮拜,那週裡,我吃飯、搭捷運或走路都在讀這本小說。

作者叫做歐文亞隆(Irvin D. Yalom),是美國當代的心理治療大師,他同時也擅長撰寫心理治療故事。是的,這的確是一本心理治療小說。起碼對我來說它有類似的作用。

故事的時空背景在一八八二年的維也納,書中兩位主角都是歷史上真實的人物:維也納的名醫約瑟夫布雷爾(Josef Breuer),以及德國哲學家弗德里希尼采(Friedrich Nietzsche)。儘管身處相同的時代,現實世界裡這兩個人並不曾相識,然而透過亞隆的情結安排,在小說中尼采成為了布雷爾的病患。表面上尼采有許多生理上的病痛,但更為嚴重的其實是尼采的心理狀態。由於他固執不喜愛接受幫助的性格,布雷爾必須在不被察覺的情形下試圖醫治尼采的絕望。

布雷爾選擇了談話性治療。透過對談,布雷爾期望能誘導尼采打開封閉的自我保護心防。但就在一次次的談話中,布雷爾漸漸發覺自己雖然擁有令人欽羨的生活與成就,但卻對生命卻充滿了疑惑矛盾,並且時常被不切實際的慾望與幻想所吞噬。

故事就在一段又一段對生命的探討與辯證中展開:存在、死亡、恐懼、信仰、價值、選擇以及責任。

在兩人的談話過程中,尼采總是屢屢提出直觀的洞見來反駁布雷爾,雖然尼采的言辭有時顯得太過詩意,但這些觀點卻往往純淨、勇敢而誠實。奇妙的是,如此的思想交流反倒使得布雷爾得以深刻地省思其人生,而最後得以重生。

還記得求學時代讀尼采的著作時,特別是「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總是有些似懂非懂的感覺,印象中一直到入伍甚至是開始工作後,才對尼采以及他的「超人」的概念有越加深刻的體悟。而閱讀「當尼采哭泣」彷彿就像是打通督任二脈,帶我重新回顧種種生命的重要課題,並將這些以往建立起來的人生觀點一一串聯起來,在思想上和精神上令人感受豐富,並且再一次受到衝擊。

故事末段,布雷爾和尼采所發展出來的友誼則是令我動容。這種友誼從對立辯論展開,以坦承信任結果,同時達到一種相互提昇的境界。而當布雷爾有如大夢初醒,重新真切地擁抱著他的人生和親人的那一刻,同樣給予了我情感上的回饋與無限省思。

每個人所面對的人生課題自不相同,讀了這本書之後想必亦是各有體會。閱讀過程中,隨筆記下來一些書中片段。

成為你的存有。

任何不曾殺死我的東西,讓我更強壯。

我們對慾望,比對慾望的對象要愛得更多。

過得安逸就是危險。

而就在即將讀完故事的那幾天,有些想法開始在腦海中浮現:

真理出現在兩個極端信念的辯證之間。

理性地認識人類無法被完全理性地認識的事實。

還是得再一次感謝Ariel,不是為了他送給我的這本書,而是因為他選擇了這書作為那禮物。

2008/01/25

尾牙

去年尾牙喝了不少酒,下場是在計程車上吐了兩次,半夜三點多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剛進家門裡的走廊上。

於是,今年的尾牙只有一個願望,那就是平靜地度過一個夜晚。我告訴自己能不喝酒就別喝,也不需要期待抱走什麼獎項。因此當主辦單位公告今年獎項清單時,大概只瞄了三秒鐘我就沒再留意上頭有什麼了。而今年特別舉辦的員工大樂透活動,一直到尾牙當晚我才知道我是公司裡唯二沒有買彩券的人之一。我要的不多,一個平靜的夜晚我就感到滿足。

坦白說,在期望如此低的情況下,唯一令人失望的是今年的菜色不是挺好,有幾道菜我連碰都沒碰。節目到了後半段時心裡想著,沒想到連好好地吃一餐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獎項陸續被抽出,同桌財務部的安美已經上台領了他的第四個獎。然後我上台頒了一個時尚票選獎給Tony,他頭上那頂昨晚在夜市花了390元買的帽子幫他獲得了芭比肯尼獎。

就這樣一直到最後,當平靜的尾聲就要到來,台上傳來我的名字,這是最後抽出來的一個獎。壓軸的,你知道的。我得到了頭獎:Panasonic的37吋液晶電視一台。這是有生以來我抽到過最大的一個獎,就發生在我完全沒有期待的那晚。晚宴結束後在廁所遇到皮總,他說我今天手氣不錯,我回說往往不抱著希望反而會有意想不到的結果。

走向捷運站的路上,耳機裡是The View的Claudia,這陣子輕快的歌裡我最喜愛的一首。

Should I revolve my world around you
Should I revolve my light around you

Claudia, Claudia
You're taunting you're teasing
You know I have feelings too
They're all for you
Claudia, Claudia
Provoking my heart
And I still haven't broken the code
To your heart now

走著走著覺得天氣並不太冷,有點穿不住身上的大衣。我的感冒似乎完全好了,我感到又再一次地談起戀愛,和自己的人生。

畢竟,誰不歡迎好運氣呢。而今晚,我得到了一個幸運的平靜。

2008/01/12

The Doors

在Los Angeles柯達劇院前的星光大道上,我尋找著一個留影的對象,最後停留在這顆五角星星前。那天早晨清朗而溫暖,光線極為恰當,Mag為我拍下了這張照片:The Doors與我。


由於沒有特別仰慕的好萊塢影星,我選擇了搖滾樂團The Doors。The Doors於1965年成立於Los Angeles,主唱Jim Morrison以及鍵琴手Ray Manzarek都是來自UCLA電影系的學生。Morrison的歌詞充滿了隱喻和詩意,Manzarek的電子風琴則為The Doors豎立了獨一無二的原創風格,而The Doors堪稱是六零年代迷幻搖滾的經典。

除了音樂上的影響力,Morrison的個人生活及舞台上令人難以預測的行徑──精神恍惚、因酒醉或吸毒而無法正常演出、以及著名的暴露猥褻事件,讓Jim Morrison同時成為極具爭議的藝人。儘管The Doors陸續推出了幾張成功的唱片,Morrison終究於1971年死於用藥過量,結束了他短暫的27歲的人生。

與其說非常著迷於The Doors的音樂,倒不如承認The Doors的團名使我對他們感到更神秘、更精神性、並且更具吸引力。The Doors是取自於十八世紀英國浪漫派詩人William Blake的詩句:

If the doors of perception were cleansed,
every thing would appear to man as it is: infinite.

自從在唸研究所時讀到這個典故後,就一直把這段詩句抄寫在隨身的筆記本裡頭,這本已經有點破舊的筆記始終默默地站立在儲藏櫃的某個角落裡,直到今天將它取出翻至抄有William Blake詩句的那頁。時光雖然久遠,詩句依舊清新。反覆讀了幾次後,仍然感受到它持續刺激著思想的那種啟發性和洞察力。我想這也是為什麼在星光大道上當我看到了The Doors時毫不猶豫就選擇它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