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遇見，台北

台北。2012年10月20日。

從101大樓頂端眺望出去所遇見的台北，與平日我們行走的、逗留的、亦或是忙碌奔波在其中的台北確實有些不同。鳥瞰燈火閃爍的夜景，這個城市除了充滿活力，又多了幾分平和寧靜。大樓和房舍這時都變成密密麻麻的小方塊，讓人聯想起台北的多樣、便利與豐富。然而相較於這些繁華，最令人驚嘆的，還有那層層的山景。

台北的盆地地形，是我們平時穿梭於高樓之間不容易察覺出來的。那天的晚霞餘暉算不上絕美，但便足以堆疊出如畫的峯層，並將天空暈染得溫潤。這般景緻教人瞬間忘卻了八十九層樓下成群飆竄在馬路上的機車，以及那些五顏六色舞爪張牙的店家招牌。這個台北，讓人覺得遙遠、心寬、又美妙地近在身邊。

離開四年，如今回到家鄉、再次面對家鄉的那種熟悉又陌生的感覺何等奇妙。眼前彷彿有一個新的國度在等待我們去發覺、去體驗、去珍惜。

廟口野台戲

歸綏戲曲公園，台北。2012年10月27日。

週六晚餐後，路過歸綏街的廟口，這齣歌仔戲正在簡易的開放式舞台上搬演著。一排排塑膠椅上坐滿了聚精會神的鄉親，觀眾席雖稱不上盛大，但座無虛席的熱烈程度讓有些人得站在角落欣賞。年長的民眾居多倒不意外，孩童在一旁湊熱鬧，但也不乏年輕的面孔。

我都幾乎忘了歌仔戲這門藝術在台灣仍然以野台戲的型態存在並延續著。我既不愛看也從不懂歌仔戲，但是無意間撞見這副景象的當下，心裡頭還是挺感動的。那些流轉在民間的人物故事和情義，依舊被一小撮人傳唱著、聆聽著，這群人──演出者和觀眾，是歌仔戲史的現在進行式。

如果說在地文化往往是一個城市或國家吸引人的所在，那麼大概是因著它所流露出來的真實不造作、無所謂商業考量、也從不在乎外人喜不喜歡的那種生命力吧。

爵士歌手Kurt Elling

 

Kurt Elling在North Sea Jazz Festival的演出。Ahoy，鹿特丹。2012年7月8日凌晨。

Kurt Elling身著一件花襯衫，神情看來輕鬆。我則是已接連看了五個小時十組不同藝人的表演。時間來到凌晨零點三十分，Kurt Elling是音樂祭第二天的五十八場節目裡排在最晚的一個。

想必不少觀眾累得回家了。我揀了個中排的位子坐下，稍早的表演多半是站著看的，現在終於能喘口氣輕鬆一下。

Elling的歌喉相當不錯，帶有傳統爵士男歌手的煙味，但質感上是現代的。算是頗具個人特色卻又耐得久聽。與他搭配的吉他手和鼓手，不論是技巧和音樂性，顯然都是一時之選。

Elling詮釋的音樂範疇十分廣泛，他遊刃有餘往返在標準曲目和當代創作之間，並且每每注入自有的新意。也擅長將嗓音當成樂器運用，變幻出多樣的音色和面貌。光是一段他和鼓手在間奏時相互較勁的即興solo，就令人拍案叫絕。遇到快節奏的曲子，我便跟著搖擺的氣氛過足了癮。當拍子慢下來，Elling的歌聲又變得沉穩，和緩著情緒。原本疲累的精神，也彷彿都甦醒起來。

那晚，我帶著欣悅滿足又驚艷的心情離去。而我對爵士歌手的定義，也從此被打破和翻新。

Tiger And Turtle

《Tiger And Turtle – Magic Mountain》，Duisburg，德國。2012年7月。

德國藝術家Heike Mutter和Ulrich Genth在Duisburg郊區的小山丘上建造了這個以雲霄飛車為概念的公共藝術。這座設施沒有列車載著乘客忽高忽低穿梭其中，它的軌道是設計給人們徒步行走的階梯。

最頂端繞圈的部分被簡易的鐵欄杆門擋著，無法進入。不過就算門是開的，大概也少有人能攀爬過這倒立的區段。

那天風大，我一路來到了幾乎最高的位置。從這裡眺望四周，視野寬廣開闊。不過強風吹襲，搖晃著身軀和步伐，我得時而屈膝將重心放低。雖然不如坐雲霄飛車般的高亢刺激，但一邊聽著金屬支架被吹打發出的振動聲，一邊頂著勁風勉力站穩腳步，倒也有幾分膽顫心驚。

這件作品取名《Tiger And Turtle – Magic Mountain》。初聽不解它的緣由，之後越想似乎也越能領略它箇中的道理了。

二年十六班

回到台北家鄉近一個月，今天是孩子的開學日。我們順著校舍二樓長廊一路走到底，終於在轉角見著了二年十六班的教室掛牌。

班導洪老師和藹可親。班上同學吱吱喳喳，不知是為了剛放完的暑假還是即將到來的學期而興奮不已。乍看之下女孩似乎比男孩還多些。一位戴著眼鏡的小女生大概聽到老師和我們的對話，問孩子是否從國外回來。孩子靦腆未答，我不覺意外，倒是訝於同學們的好奇心與熱情。我們離開台灣已有四年之久，這裡的人情溫度和味道是得重新複習一遍。

離開教室打算沿著來路走向捷運站，學校側門已關。繞至一旁的另外兩個門也都關著。我在偌大的校園裡走著，看著零星往來的幾個小朋友以及樓房上用楷書刻寫的中文標語，竟然有點莫名的生疏。

我明白，另一段新的生活樂章展開了。而變動，應是好的。這讓我們專注眼前，也讓我們珍惜過往的軌跡並且心懷感恩。

穿過四號公園時，樹叢傳來早晨綠葉的清新味道。一往一返走了幾十分鐘的路，已是汗流浹背。由於過去幾年來住在荷蘭天氣乾燥舒爽，因此已經許久不曾有這般體驗了。走進捷運站時，覺得身體濕答答的，但卻有種被新生活洗滌的鼓動。

列車飛快地駛進市中心，又是一個新的起始。

那些De Blijberg帶給我們的種種

今早我們來得遲，校門口空無一人。穿過那條起頭是石磚再連接著木條、兩旁垂有綠枝的門廊，我們如往常一般再次踏進這個孩子就讀了三年的學校。裡頭是熟悉的校園和房舍，以及那些已經相識多時、或是認得卻尚未有機會交談的親切臉孔。唯一不同的是，今天是學期的最後一天。而我們就要搬離荷蘭，因此這將是我們告別這所學校和這些臉孔的時刻。

在教室裡，我幫孩子跟他的座位拍了照，然後陸續替各個角落留下照片，以供日後留念。再次轉過身時，見他揉著眼。我跟自己說應是他眼裡進了風沙不舒服罷，難道這一切還得讓天真的七歲男孩開始懂得感傷嗎。我沒追問，只是望著他還佇立在自己的座位旁，看似無神卻又若有所思的凝視著。

我和班導Diana握手致謝告別。他說即便知曉我們要離開已有一段時日，如今還是有股突如其來的感受。我對Diana說我們都會想念他。我們著實幸運，他是個很好的老師。

事實上，不論孩子是否已暗自地領略著任何傷感，至少我知道自己將會非常懷念De Blijberg這所學校。居住在荷蘭的這段日子裡，它從來就不是最醒目的生活記憶。比起那些遊歷各國充滿新奇趣味的體驗，每天進出De Blijberg相較起來就像是柴米油鹽的例行公事。然而現在回想起來，方才明瞭其實它扮演著生活裡何其重要的角色。因為它，孩子和Mag找到了穩定的生活步調。它帶領孩子學習成長，也引導家長參與付出。同時因為De Blijberg，我們得以結識來自不同國度的友人，大伙兒相伴走過這段歲月，甚而留下了珍貴的友誼。

這一切，不但讓生活有了苦辣酸甜的味道，更提供了滋長的養份。我們的這段生命，也因此變得豐潤盈滿。

告別黑膠庫房

Velvet Vinyl Outlet，萊登(Leiden)，荷蘭。2012年6月16日。(上次造訪此店是2011年4月16日，其間正巧相距十四個月。)

那天進到店裡的第一個感覺就是唱片明顯變少了。頭幾回來到這個號稱藏有二十五萬張二手黑膠的倉庫，每面牆和每個貨架總是堆滿了待上一整天也翻不完的唱片。

如今不但視覺上少了原先堆積如山的壯闊氣勢，翻看那些零星的存貨，似乎也不如以往會有那種搜尋到物超所值珍寶的期待，很快我便失去了興趣和耐心。

和店員聊起，才得知前陣子有個俄羅斯人，一次買走了整面牆之多的唱片，打算運回俄國賣。我說這對店家應算好事，不料店員提到，雖然一次能賣掉這麼多唱片很不錯，但是不少客人進到店裡發現貨量大減，也跟著失望地離開了。如今店家正積極補貨中，然而大批收購二手黑膠的機會並非隨遇可求，要復原過往盛況想必不易。於是索性在附近另闢新店33/45 Vinyl Records，兼售新品和單價較高的二手唱片。

遍訪歐洲各國唱片行，Velvet Vinyl Outlet是我見過藏量最豐富價格最便宜的二手黑膠店。此番榮景暫且不再，所幸曾躬逢其盛，也算欣慰。

夜的氣息

進入五月後，天氣漸漸不再那麼冷酷了。晚間沖完澡，終於可以站上陽台透透氣。這個時節的夜色通常還能保有深藍的色調而不至於整個晦暗下來。

來到室外溫度還是比室內低些，我總會深呼吸，讓冰涼的空氣潛進胸腔。這空氣有種毫無負擔的透明感，有如注入體內的一股清流。

有時探頭看看下方，鄰坊的陽台上多半空無一人，但右手邊的那戶人家總喜歡點亮幾盞燈。對街左前方的大樓上半已拆除，露出後方原本被擋住的部分河岸風光。

一千多個日子以來，這面景緻大底維持著我初次見到它的面貌。隨著離開此地的日子近了，每吸進一口氣，都像是在勉力捕捉這個城市的餘韻。而這些氣息也跟著變成格外清澈的印象。

除了移動在橋上一點接著一點的車燈外，城裡的這個角落算是寧靜的。我猜想有許多夜晚自己或許是唯一還凝視著這個角落的人。我發現月光正照耀著我，讓人覺得既真實又像極了一場夢，彷彿明早醒來這一切就只會存在記憶裡。

灰色天空下的神廟

整建中的帕德嫩神廟。雅典，希臘。2012年2月。

當我們在二月來到雅典時，正值希臘債務懸宕未決的議題高峰。除了罷工，雅典街頭已上演過多次的衝突暴動。數千年前，這座巴爾幹半島因為一批哲學先驅成了人類文明的中心，如今世界再次把目光聚焦此地，關注的卻是它衰弱的經濟和國力。

雅典市比我想像的還來得破舊。印象深刻的是那些在市中心被砸毀的提款機和車輛，廢棄許久也沒有人處理修復。路上或車站的廣告看板都空蕩閒置在那，連最跋扈的廣告主如三星都突然收斂起來。昔日光輝不再，在這裡嗅到的盡是凋零的氣息。我和唱片行的老闆閒聊，他感慨這幾年雅典已不如過去的美麗了。

來到雅典衛城的那天，天色灰濛濛的，風很大。帕德嫩神廟位於衛城頂端，這座興建於公元前五世紀，代表著古典希臘建築結晶的人類文化遺產，有好幾個立面都架起了維修的機具。數十年來，這些歷史古蹟為希臘帶來穩定的經濟支柱。如今面對全球化競爭和退散不去的金融風暴，希臘要修補的恐怕不只是這座神廟吧。

離開雅典的早晨，坐在前往機場的巴士上，望見遠方的山頭白了。我們談論著也許昨晚下了場雪。片刻後，車窗外飄起了雪片。我看著路旁有些人著手拭去車上的積雪，其餘的大概只是感到莫名的無奈。此時此地是二月底的南歐。這個冬季也許比雅典人想像的還來得漫長。

草地上的沙發



Het Park，鹿特丹。2011年初秋。

傍晚我沿著近來固定的路線慢跑。來到公園時，草地上多了一座沙發。偌大的草坪上一個人也沒有。

是剛剛有群人在那裡烤肉野餐吧。這聽起來不像合情理的解釋。就算有人願意為此大費周章將沙發搬進公園裡，那麼要說離開時忘了將它帶走再怎麼也說不過去。

我於是懷疑這是項實驗，要測試有多少人會在經過時坐下來。不過想來這種實驗似乎缺乏明確目的並且也無趣了些。

這麼說這是一件環境藝術作品吧。雖說乍看之下感受不出顯著的藝術性，但這般假設至少在形式和動機上多了幾分合理性。只不過在鹿特丹的公園裡連能否烤肉都得遵照入園告示，要設置一件像這般唐突的公共藝術想必得費點氣力張羅吧。

我邊繼續猜想邊撇起嘴角微笑向前跑。無論如何，它讓跑步變得有意思了。

那段被擦亮的記憶光澤

今年春節沒回台灣。初五早晨，鹿特丹氣溫降至三度，車窗起了霧。

我翻開前座置物箱，取出之前帶到車上那幾片擱在家裡多年的CD。裡頭有張《我是雷光夏》，我將它推進了汽車音響裡。在一段類似電影旁白的序曲後，雷光夏唱出第一首歌〈情節〉。

十二月的陽光下　我轉頭看你的側臉
你的聲音 有如盪漾在微風中的一首歌

你一定全都知道　你一定全都不在乎
就這樣回過頭　晴朗的一笑
你一定全都知道　你一定全都不在乎
就讓我無聲地　嘆息

那一刻，大提琴的悠揚旋律，還有雷光夏赤裸真實的歌聲，瞬間將時光倒轉至十多年前的台南，那段就讀藝研所的日子。

應該是Vie在那時將雷光夏介紹給我的罷。事實上Vie朗讀文章時的聲調有幾分像序曲裡雷光夏的口吻。我彷彿記得這些曲調從系所工作室的角落流瀉出來。而雷的音樂有如一面鏡子映照出那個年代的校園生活──不疾不徐，單純、簡樸卻浪漫。這些歌好像夢想輕飄飄地，一溜烟便蒸發消失在南台灣溫熱的空氣裡，但又一直偷偷地寄生在我們純真還懷著惆悵的心底。

那段歲月有不少的精華片段是發生在工作室的課外生活裡。在那個散發著自由氣息的空間，我們彈琴、擊鼓、繪畫，我們熬夜廝混、獨處、歡聚或流淚，也寫下了友誼。這些同學的臉龐依著他們年青的模樣一一從腦海再次浮現。

當我稍微回神到眼前的路況時，雷光夏已經唱起曲調輕快的〈逝〉。雖然節奏明朗，但詞意有年少不枉痴狂的瀟灑。我輕輕地哼起了熟悉的副歌。

你我就像散開在風中　飛揚的棉絮
註定要生生世世流浪在天際

這些記憶如今看來遙遠，但隨著歲月的沉澱和蒸餾，卻也變得越加絕對，並且以幾近完好的狀態不會再被任何事物碰觸和玷汙。雷光夏提到這張專輯的時候說得貼切。

質疑　記憶　也許是很廉價的東西
縱然它總是發出像寶石一樣的色澤

我在心裡默默地對老同學們說了聲新年快樂。雖然我們遙遠，我們許久未見，但那些屬於彼此的青春色澤依舊溫潤。也要感謝雷光夏，他的歌聲在異國寒冬裡為我再一次擦亮了記憶的光澤。

On the road

比利時的鄉間道路。2012年春初。

有時後公路旅行最迷人之處在於移動的過程以及車窗外綿延變換的景色。

好比從德貝(Durbuy)駛向迪南(Dinant)的這段路途，兩旁盡是一片接鄰一片的綠色草原，視線可及的遠方有紅頂房舍和教堂的尖塔，或是輪廓相疊、光影深淺交錯的林木樹群。

這般鄉間小徑時而彎曲，時而起伏，不如高速公路的平坦寬敞。許多時後，行車的前方和後方很長一段距離都不見其它車輛的蹤影。也是在這些時刻，我不自覺地放輕油門，卸下了慣常趕路又趕時間的匆忙，也忘卻了長途舟車的疲憊。窗外的風光是如此開放遼闊。穿越了一個又一個陌生的村落，讓人有股不受拘束的自由感覺。

有時索性將車停靠一邊，慢步走到路的中央。向遠方望去，大地的景緻沿著無止盡的公路從腳跟前展開。那個剎那，彷彿所有旅行的意義就在此地，就在此刻。

柏林的藍天

柏林機場外某個推廣柏林市的看板。2011年夏天。

這段旅程從日內瓦開始，中途行經布達佩斯，最後將在柏林結束。

行前對此般路線組合不敢抱持太高期望。會將這些城市串連在一起其實有很大部分是機票和航線的考量。儘管如此，從昂貴的國際都市，轉進別具風情的東歐，再回到多元熟悉的大都會，這樣的順序似乎讓心境有種起承轉合的變化。一路走下來竟也玩出意想不到的趣味和回憶。

週日，旅程的倒數第二天。公車駛在前往蒂爾公園的路上，我們的目的地是位於偌大公園中央的勝利紀念塔。塔的頂端有尊金色維多利亞銅像，對我而言，它有如柏林的象徵。我不太確定公車會停在園區的哪個位置，或是最終它將開往何處。我只是望著車窗外晴朗的天候，突然希望這段夏天的旅途可以像這樣坐在車上無止盡地轉動下去。

週一。NH Hotel的早餐廳裡擺著一籃籃烤熱的麵包，陽光仍舊安靜地守候在窗外。整個用餐區只剩下我一人。家人去了附近的超市。我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十點十六分。早餐時段已結束超過一刻鐘，服務人員陸續將餐點撤下，卻沒來趕我走。我試著想像我是最後一個還在度假的人，我還沒有打算回去工作，我不在意一切。雖然這並不都是真的，但即便只有在這個旅館的這個早晨是如此，也是足夠了。

稍後，搭上回程班機前，從機場外的紅框框裡拍下了柏林的藍天。如果時間也如影像一般，可以將某一刻永遠留住的話。

賽切尼溫泉浴場

賽切尼溫泉浴場(Széchenyi gyógyfürdő)的戶外溫水池。布達佩斯，匈牙利。2011年夏天。

這個位於布達佩斯市區，號稱當今歐洲最大的溫泉浴場建於1913年，算算也已近百年歷史。大小形式相異的浴池分置於室內室外，水溫、顏色與氣味各不相同，據說許多具有健身療效。

其中最令人難忘的是戶外的溫水池。水面上下都安裝了噴水柱，水拍打著肌膚，鬆弛身軀的同時更舒展了平日緊繃的情緒。左右兩個角落設有西洋棋盤，幾位棋友一邊泡湯一邊廝殺，好不悠閒。那天氣溫微涼，窩進水裡暖了身且不至感到過熱，恰到好處。戶外視野遼闊，環繞四週的是新巴洛克式建築，讓已然舒坦的溫泉浴倍加賞心悅目。

另一個戶外浴池的中心呈螺旋形水道設計。一群年輕人順著圓弧滑水，繞圈嬉戲，池心儼然形成小漩渦。我好奇加入，發現置身其中，只稍將雙腳縮起，水流便會推動身體向前行進。漩渦越轉越快，眾人快意喧鬧，也是另一番樂趣。

之後陸續試了每個池子。有幾池極冷，光用腳探探水溫後就只能望池心嘆。根據資料，賽切尼溫泉浴場共有十八個浴池，戶外三池，室內十五池。我盡可能遍訪每個角落，不想錯過任何一個，但最終只體驗到十六池。

離開前再次回到戶外的溫水池，將肩頸以下都埋進水中，闔上眼放鬆地深呼吸。耳邊傳來水聲和參雜著各國語言的談笑聲。片刻之後我張開眼，再一次看見那白色石柱和鵝黃色的牆面，那淡藍色的水，還有一整片露天的開闊，便感到布達佩斯之行應是沒有遺憾了。

就像一場難忘的神奇噩夢

挺著疲憊的身子等候樂團登台。科隆，德國。2008年冬。

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那天患了重感冒。一大早搭火車在烏特勒支轉車至科隆，進到德國境內時，車窗外飄起了雪片。我全身痠痛，病懨懨地毫無元氣。

忘了自己怎麼撐過在德國辦公室一連串的討論。不過大概我的疲累看在德國同事眼裡，傍晚離開辦公室後，Udo同意先放我回旅館休息一個小時，之後才把我拉到耶誕市集。我們都沒吃午餐，在市集買了Glühwein燒酒暖身，然後以德國香腸和炒磨菇果腹。隨後便移師至酒吧，靠著吧檯一邊喝啤酒閒聊，等待稍後在Luxor的演唱會。歷經了密集會議和接連幾輪的酒精伺候，我開始懷疑精疲力盡的自己如何還能挺住這漫長一天最後的幾個小時，並順利站著看完整場表演。

Wolf Parade直至十點多才登台。團員來自加拿大，之前我從未聽過他們的音樂。如今記憶猶存的，是那位吉他手兼主唱像條漢子，身形紮實，彈唱帶股酷勁。那晚Wolf Parade的音樂鏗鏘有力。表演結束走出場館時，竟已過了午夜。街道上空無一人。Udo和我漫步在空蕩的巷弄裡，談論著方才的演出。城市的這個角落安靜到只剩下我們清澈的腳步聲。

我跟Udo說我覺得自己好多了，然後我們宣稱這正是看演唱會所獲致的活力。即便這有一大半是我們慣於恭維音樂的閒話家常，但帶病撐過了一整天的緊湊行程，我反而不如稍早那般虛弱，腰桿子居然也打直了些。隔天我提著向Ralf借來的木吉他坐火車返回鹿特丹。印象中那天有雨，並且之後也不曾再聽過Wolf Parade的音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