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12/26

關於演唱會──那些既分享又私密的體驗


Franz Ferdinand在Legacy的現場演出。台北。2013年11月26日。

站在左側的那個年輕女孩肯定是醉了。他高舉雙手左右揮動,偶爾從嘴裡冒出幾句不知所云的叫喊,右手還拎著罐啤酒。不過看起來已經站不穩身子了。如果不是一旁他的朋友費勁攙扶,下一秒鐘應該就會趴倒在地上吧。

我猜想著他手裡的那罐啤酒還剩多少,會不會就在揮舞之間順勢灑到我身上呢。不過稍後摸到左手臂濕了一塊的袖子,就明白該來的終究躲不掉。我怎能責怪他,那晚多數的人不也都這般地瘋狂高亢嗎?

比方當Franz Ferdinand從後台走出來的那一刻,台下頓時爆出的震耳欲聾的吶喊聲,讓我一度覺得耳膜可能就要破裂了。我想團員們除了因此倍感興奮而在之後毫不保留地賣力演出,多少也驚訝於眼前遠遠超乎他們想像的熱烈反應。事實上,這是我見過最熱情給力的一群觀眾。一開場氣氛就被推向高點,這股熱度從每首歌不斷延續到下一首,主唱Alex Kapranos忍不住回應道:「You make us very welcome」。

坦白說,那晚絕大部分的時候無法清楚聽到Alex的歌聲。用他蘇格蘭腔唱出來的詞句,都被生猛的樂器聲和觀眾的喊叫所掩蓋了。反倒是每當奏至經典樂段,總能聽見台下毫不猶豫的齊聲合唱。與其說這群人有備而來,更像是這些音符早已融入他們體中,終於等到此刻盡情釋放出來。

沒有冷場,只有一段接著一段的高潮。我看著這幾百個人──年輕的、以及同我一般年紀的──嘶喊、跳動、歌唱、或是像得到救贖般地振臂高呼。我驚豔於,這些音樂從錄音室搬演進現實世界,竟可以放大出倍數般的魔力。

我也再一次明白,當自己擠在人群裡數個小時,為的並不是聽樂手將唱片中的歌曲完美地再次呈現。事實上,單就客觀條件而論,演唱會經常是不完美的──視線被前排的人擋住,音量大到刺耳,在擁擠、空氣差的密閉空間裡站到腳痠腰痛。然而,那種看著樂手被熱血觀眾感染的表情,或是和一群懷抱著相同衝動的陌生人又唱又跳的體驗,卻是怎麼樣也無法被取代的。這些都讓演唱會成為活生生的音樂洗禮──那是一種類似於儀式的、無法複製的、既分享又私密的體驗。就像那晚Franz Ferdinand在台北的演出,已然為我留下另一段無可比擬的音樂記憶。

2013/11/24

那晚看著海

在花蓮的第二晚,我走進凌晨的夜空下看海。民宿頂樓的陽台寬敞開闊,靠著山,面向海的岸邊只有百來公尺。海風吹徐著,有些涼意卻不是太冷。

夜雖已深,但仍舊可以清楚看見浪潮一波接著一波推向岸邊時所拍打出來的白色浪花。不過朝更遠的盡頭望去,則是再也看不清界限的海天一色──灰中帶藍、廣大而模糊、看似沉靜卻隱藏著騷動。

一直以來我對海有種畏懼。那是出自於對海的巨大、以及伴隨其中的無數的未知與不確定,從而產生的敬畏感。與其說怕海,更像是從未找到面對海的方式。

那晚並沒有改變這一切,海依然是一個超出我理解能力的世界。來到花蓮前,曾經幻想把這次住在海邊的假期視為放空之旅。然而看著海,心中不停迴盪出一連串彼此交錯或是毫不相干的探問。海沒有也不會給我答案,它只是像浪淘沖刷著遺留在岸邊的腳印,不斷地攪動胸前的那堆問句。沖去了幾個,又帶來了新的,然後將新舊都混雜在一起。好比沙灘上的痕跡,隨著每波浪潮的離去,一再褪現出不同的紋路面貌。

看著看著,我想像自己一步步走進海的中央,然後消失在海中。除了那些浪的痕跡,真正留在自己身後的會是什麼呢?海風在耳邊呼呼地吹著,融入背景裡的是奇妙的海的聲音──變幻中帶著規律,澎湃壯碩卻足以讓人感到寧靜。

也許,那晚看海最大的收穫,就是再一次認清人之於大海的渺小。既然渺小,那麼那些困惑、那些看似擾亂了生活美麗圖案的曲折,也就該顯得微不足道。它們只不過是兩波浪水之間,短暫停留在沙岸上的幾道弧線罷了。

2013/10/24

梅克是個神聖的地方


梅克(Melk),奧地利。2012年春。

記憶裡的梅克是個帶著神聖氣息的城鎮。

山丘上矗立了梅克修道院。除了歷史悠久,佔地廣大,黃白相間的修道院據悉是奧地利最具規模的巴洛克式建築。

那是個陰天午後。偌大的修道院裡只見零星幾人。院區間草木修剪整齊,印象中每個角落都是井然有序,平靜得雲淡風清。

反倒是鎮裡的這個角落,在一陣快雨後,小教堂背後的那層詭譎的雲,襯著一根根指向天空的白柱和瘦長的尖塔,讓氣氛顯得格外肅穆。細小的金色十字架在烏雲籠罩下越發令人感到莊嚴。

這也是旅行奇妙之處。建築和景點終究是死的。最後留給我們深刻印象的,往往是那些原本看似平凡無奇,卻伴隨著某些情境,真正走進我們旅途體驗裡的人事物。

2013/09/27

擁擠的,孤單


布達佩斯的地鐵站月台,匈牙利。2011年8月。

下班返家,剛踏出捷運車廂。聽著Crowded House的〈Mean To Me〉的這段歌詞,憶起剛抵達布達佩斯,走進地鐵站時的那副景象。

So I talked to you for an hour
In the bar of a small town hotel
And you asked me what I was thinking
I was thinking of a padded cell
With a black and white TV
To stop us from getting lonely

有時,越是身處擁擠擾攘的人群裡,越發感到自身的孤獨。而在快速移動的過程之間,才發現生活像是個在原地打轉的陀螺。

2013/09/15

關於Getz/Gilberto的回憶

今早把Stan Getz的《Getz/Gilberto》拿出來從頭到尾放了一遍。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認真地聽這張唱片了。

這張稱得上是bossa nova經典的專輯非常適合用黑膠唱片來播放。Getz的低音薩克斯風和Gilberto輕喃的歌聲,襯著伴奏的樂器,個個顯得層次分明,呈現出絕佳的立體感。連Getz吹奏時的口氣和轉動巧妙的尾音,每個細節都栩栩如生地彷彿在眼前搬演。

村上春樹描述得真好,Getz的薩克斯風音色有如「天鵝絨」般地輕柔飽滿。(多年來我怎麼樣也想不出比天鵝絨更傳神的比喻了。) Getz不虧是旋律的高手,聽他在轉調之間優游自在地編織出一串接著一串甜美卻又雅緻的樂句,除了令人心曠神怡,很難不增添幾分讚嘆。

邊聽著,想起十多年前的一個午後,在某家咖啡館裡,我拿了這張專輯的CD給店員,希望能在店裡播放。店方大概不好意思回絕,只問到音樂會不會很吵。後來店家真的把《Getz/Gilberto》從頭到尾放了一遍。年輕時總會做出一些自以為有情調的事來。不過那確實是一段悠閒又讓人感到雀躍的美好時光,如今想來真是個令人滿足的回憶。

2013/08/10

維多利亞銅像下的薩克斯風手


蒂爾公園,柏林。2011年夏天。

我隔著大型的圓環車道,望著矗立在圓環正中央的勝利紀念塔。塔的頂端的那尊金色維多利亞銅像之於我有種特殊的象徵意義。

我是從德國導演溫德斯(Wim Wenders)的電影《慾望之翼》(Der Himmel über Berlin,英譯為Wings Of Desire)裡認識這尊銅像的。電影中的天使就是坐在銅像上觀看世人們的言行起居,聆聽著每個人心中的獨白。自此,維多利亞銅像便與這部以柏林為背景、充滿著哲思又富浪漫思維的電影緊緊地連結在一起,在我的腦海裡凝聚成柏林的象徵。

那天,我走進地下道,準備前往圓環中央,另一端的出口傳來明亮的音樂聲。這位先生吹奏的是前衛的自由爵士。相較於一般街頭藝人慣常演奏慵懶輕柔的旋律,從他的薩克斯風裡迸射出來的音符,就像一句又一句對靈魂赤裸裸的探問。原先有如朝聖儀式的心情,頓時走了調。那些樂音卻無比清澈有力,穿過地下道灌進我的耳裡。

如今每當想起造訪維多利亞銅像的景象,便會憶起這段短暫的際遇。而維多利亞銅像和柏林亦或是《慾望之翼》的連結裡,現在則是多了這位薩克斯風手和他孤獨的身影。

2013/07/06

雪嶽山

雪嶽山國家公園。江原道,韓國。2013年夏。

根據行前氣象預報,六月底的雪嶽山是微涼的二十多度。不過當天進到山區時天空陰沉沉的,有幾分要下雨的濕熱。

此處是韓國最著名的國家公園。然山川瑰麗,卻只見零星遊客。

我們從新興寺的牌坊入口一路步行至四天王門,門內矗立了幾座以極樂寶殿為中心的寺廟。乍看之下和傳統中國建築頗為相似,而且不論門楣上方的匾額或是門柱對聯,都是以漢字書寫。然而相較於宮殿的皇族氣息與精雕細琢,這幾間山林裡的寺廟在整體意象上較為質樸。

路途間遇見幾株松樹,枝幹和針葉生長的姿態都頗有味道。雪嶽山脈則是在雲層間若隱若現。據說韓國人信奉三神,其中之一便是山神。那天天色清清淡淡,恰巧讓這一帶更有出世意境。

要離開時下了場大雨,回到車上膝蓋以下早已濕透,而關於雪嶽山的一切就好像完全徹底地被洗刷到塵世之外。

2013/06/18

圓塔


圓塔(Rundetårn)。哥本哈根,丹麥。2010年夏天。

我原本是打算拍攝圓塔內部這個特有的結構,那是一條從地面開始向上環繞了七圈半後通達塔頂的螺旋走廊。由於這般獨特的設計,讓人得以騎馬或是駕駛馬車入塔。二十世紀初沙皇造訪哥本哈根時就曾騎馬登塔,從塔的頂端可以將哥城市容盡收眼底。

我一邊按著快門,腦子裡還想著彼得大帝跨坐馬背上不可一世的模樣,他直通塔頂,居高臨下瞭望著腳底的疆土。幾個快門之間,這位小女孩闖進鏡頭裡,氣氛瞬間轉為歡樂,此時圓塔又化身成一個充滿趣味的地方。

而在現實生活中它真正的用途是觀測星空,且是歐洲仍在使用中最古老的天文台。

2013/05/26

A creature I don't know

Laura Marling在Paradiso的現場演出。阿姆斯特丹,荷蘭。2012年3月18日。

Laura就這樣站在那兒一直向上望著。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看些什麼。大概這就是他唱歌的模樣吧。

在那之前的幾個月是我最為迷戀Laura Marling的一段時光。我突然從他的《I Speak Because I Can》領受到更深一層的觸動,而他的第三張專輯《A Creature I Don't Know》剛發行沒多久,當第一首歌從喇叭播放出來的剎那我就知道自己要陷入一段沉溺之中了。我不但反覆聽著所有他的唱片,還從雜誌、網路上盡可能蒐集相關的新聞和專訪,試圖了解他的喜好、他的性格、以及隱藏在那美麗又神秘的面容下的一切。用「迷戀」來形容算不上誇張。Laura幾乎就要變成我現實生活裡的一個真實人物。

現在回想起來,能在這種狀態下去看Laura的演唱會是挺幸運的。那晚的音響效果出奇的好。各種樂器的聲響層次分明,音量恰如其分到讓人可以清楚聽見Laura飽實帶著沙啞、脫俗卻又流露出滄桑的嗓音。他不常與觀眾進行熱烈的互動,偶爾出現在臉龐上的笑容在我看來是出自於一種禮貌。歌聲裡那股細微的情感被精巧地安置在看似純真年輕卻又理性的外表之下,讓人分不清究竟那是早熟的內斂,亦或純粹是駕御歌唱的天分。

我回想在專訪裡Laura曾提到,演出時他會設法讓自己進入歌曲的情境。他的歌詞多是虛構的故事。也許因為如此,Laura選擇避開觀眾的眼神,藉由看著空蕩的上方回到那個他想像的時空裡。就某種層次的意義,他是在呈現(或是再現)某種特定的境地,而不是在對一群粉絲吐露心聲。演唱會快要結束前,他跟大夥兒預告稍後不會有encore,因為他將這個表演視為完整的整體。他要一次呈現給你,而且用他想要的方式。

我同意的。我也認為那是場相當優質的演唱會。那天因為去得晚所以沒能夠站在前排,但隔著舞台的這約莫十公尺已經是我和這個我迷戀的Laura有生以來最近的距離。然而奇妙的是,那晚卻是我感覺和他最遙遠的一刻。

Laura還是同樣一個人,甚至就如同我從報導以及他的音樂裡認識的那個Laura一樣──冷靜,優雅,酷得迷人。唯一不同的是,那晚他真真切切地出現並成為我的現實世界裡一個可觸及的人,而過去我對那些形容詞的想像,在那個當下都必須通過切身的感受去兌換,都得變成活生生的驗證。

演出結束後,我有種突然完成了某個任務的茫然與輕鬆,我感到沒有負擔。自此我就不再迷戀Laura Marling了。更精確地說,我不再迷戀Laura Marling這個人和他曾經所可能象徵的一切──青春卻成熟,理性又帶著不羈與浪漫。我仍舊非常喜歡他歌聲的質感,至於歌聲背後的,已是那個我無能理解的靈魂。

2013/05/06

吉本芭娜娜的蜥蜴

吉本芭娜娜是個描繪意境的高手。他也經常可以對事物做出奇妙又恰當的比喻。《蜥蜴》這本短篇小說集,裡頭的故事總是隱含著詩意或是透露出哲學的氛圍。讀起來其實相當輕鬆,偶爾會讓人在段落之間停下來若有所思。

閱讀過程中總感覺吉本一字一句刻意地鋪陳、引導,試圖營造特定的效果。故事裡多是特異的角色和情節,多少讓人無從投射,因此覺得像是置身書頁外在旁觀裡頭所發生的一切。文字讀起來頗有「計算」的不自然感。

吉本提到,這是本關於時間、療傷和命運的小說。書中人物都處在希望的變化前夕。由於突然發現了什麼,進而喚起沉睡已久的感覺,卻也面臨著迷惑。因為想要探討這種繼續存在的狀態,吉本自認使用了較多沉重和宗教性的詞語。

不論結局為何,我通常很看重每段章節收尾的語氣,可惜這幾個短篇的最終段寫法都沒能給我那種意味深長的迴響。總的來說,《蜥蜴》不是我喜歡的小說。不過據說這是吉本自己最鍾愛的作品之一就是了。

2013/04/13

日安憂鬱

兩年前讀莎岡的《熱戀》時,總能享受著一股愉悅的閱讀節奏。他的文筆率性乾脆,不拖泥帶水。最近拾起莎岡成名作《日安憂鬱》,剛開始也有類似的輕快感受,但讀到中段不免有些生氣。一方面氣他可以將人的矛盾描繪地如此理所當然卻又一針見血,另一方面想像著十八歲的莎岡就這樣坐在咖啡廳裡輕鬆寫意地記錄下自己的生活寫照,便完成了這部小說,一切看來都那麼毫不費力,渾然天成。

大概是出於忌妒,因此傾向把《日安憂鬱》歸類為天才型小品而非偉大的文學創作。然而作為揭露人的不羈、空虛與劣根性,它算是中肯的。至於拿來理解愛情,我想還有其它更寬宏的詮釋。

無論如何,一個十八歲小女生能有這般人性洞察,並且以一派從容的筆調將它展現出來,用任何標準看都是犀利的。此外,可惜我不懂法文,無法明白譯者陳春琴是否花費多少心思將原作轉化成這個譯本。必須說他做得真好,至少我感到這就是莎岡會用的口吻。

2013/04/08

Wait to stop

Joe Pernice用輕描淡寫又了然於胸的領悟唱著。背景有一片旋律優美的弦樂伴奏。

What did I know?
Now I'm waiting for the wait to stop

這首歌今天我已經聽了六遍了,我相當確定他要的不是放棄而是放手。

有些時候,面對不明朗情勢的我們,等待的其實不是劇情會朝我們的理想發展。我們在等的,是一個信息。一個確認我們可以停下來的信息。一個出自於終於不必再繼續的解脫的自我安慰。我們明明知道該止步了,但卻需要這個信息才覺得沒有遺憾。

某種程度,2007年8月5日的我可能也隱約感受到類似的道理。某些事塵埃若定了。在一條路途上停下來,所以踏上另一條路途開始。之所以清楚地記得這日期,是因為從那天起我開始寫《形而上咖啡館》這個部落格。我把它視為那另一條路。

算算竟也有五年多了。今天沒有任何了不起的塵埃若定發生,只是對一些事突然衝動地等待可以停下來的等待。

2013/04/06

Nina的氣息

午後,窗外下不停的雨變成客廳裡關不掉的背景聲。我拿出Nina Simone的CD和黑膠唱片,把〈In The Dark〉這首歌各自播了一遍。

一如往常,CD聽起來比較大聲。音色宏亮、扁平。各種樂器的聲音有如相互堆疊般地呈現在一大片布幕上。

黑膠唱片除了高音表現不如CD來得明亮外(昨天才讀到有一部份是因為用的是動磁式唱頭的緣故),目前能分辨出來的最大差別是空間感。樂隊變得立體了,每個樂手有自己的角落。有種空氣在流動的氛圍,我感到在那之中Nina的氣息正吸吐著。

這樣的比對我用不同歌手不同類型的音樂試過好幾回。雖然那要停不停的雨聲始終在那滴答滴答著,但這次我確信那空間感不是幻覺,它不過是難以言喻罷了。

2013/03/29

我的夜跑

還住荷蘭的時候,偶爾會在傍晚到公園跑步。自從去年夏天搬回台北後就完全停下來了。直到農曆年前,才開始稍微認真地想著跑步這件事。

於是,春節假期每天起床的第一件事便是換上球鞋出門跑步。就這樣九天內跑了七天,儘管每天大約只是跑2到3公里。

3月27日,九點半左右來到四號公園,第一次在晚間跑步。平時白天公園的裡裡外外總有許多人在運動,沒想到到了晚上還是有為數不少的人前來跑步。

雖然用過晚餐已有一個半小時,仍舊覺得身體沒有處在適合跑步的良好狀態,因此便放慢腳步跑。本來戴著耳機,起跑沒多久後也決定先不聽音樂,這樣似乎比較沒有負擔。繞著四號公園的最外圍,一圈將近一公里半。第一圈不斷有跑者從身旁超越,不過我只是靜靜地跑著。

過去一個多月以來,多半是跑兩圈,只有少數幾天跑了三圈。這天接近第二圈終點時,覺得似乎不如以往疲累,於是決定戴上耳機一邊享受聽音樂的樂趣一邊隨興跑,抱著能跑多少算多少的心情。我維持著原來的速度,不覺得有變慢或加快,不過竟然也超越了幾位跑者。不知不覺地進入了第三圈的末段,流汗的程度明顯增加了,開始感到些微口渴和喘氣,不過卻沒有之前跑第三圈時那種希望可以趕緊停下來休息的吃力感。我毫不猶豫地繼續跑向第四圈,並且在繞過第一個彎後,內心有股聲音告訴自己應該可以跑完第四圈。

其實本來狀況不算好的。也許是不甘心吧,或是因為沒有追求速度慢慢地跑。也有可能是因為最近正在讀村上春樹的《關於跑步,我說的其實是……》給了我一些體會。我踏著平穩的步伐通過第四圈的終點,又向前一路跑到下一個轉角。突然,抬頭看到當晚的月亮,又圓又明亮,然後停下腳步。雖然知道還能跑下去,但也許懷抱著這種還有餘力的記憶去面對下一次跑步,會比跑到無法再繼續的那種無力感還明智吧。

查看時間,跑了47分鐘。總路程應當超過5公里。算是這段時間以來跑得最久也最遠的一次。耳機裡還播放著Pernice Brothers的《Yours, Mine & Ours》專輯。想起稍早來公園的途中穿過巷子,一對情侶在打亮著日光燈的門口彆扭地擁吻著,巷口的咖啡廳裡坐著幾位年紀稍長的人神情悠閒地聊天。當下有種「不同人生階段有不同人生故事」的特別感受,就像音樂專輯標題想要說的那樣──你們的、他們的、和我自己的故事。雖然那對情侶的姿勢忸怩到近乎讓人想發笑的程度,但想想若是年輕個十來歲,大概也不會反對那是個浪漫的舉動吧。只是這個階段的我,覺得能夠順利完成5公里的跑步是今晚最美好的意外。

這回夜跑是成功的。雖然跑得不快,但至少始終掌握著自己的步調,而且跑得心甘情願。我想不論是面對跑步或者其它事物,這對現在的我都是重要的。

2013/03/22

It’s Over

終於收到等待多時的四張Sondre Lerche黑膠唱片。去年底從網站上訂購的。因為工作人員的疏忽,遲了一個月才寄出,再從美國飄洋過海抵達台灣,已經是兩個半月後的事了。

不過還是很開心。連同原先擁有的兩張,已經收齊Sondre截至目前為止的六張專輯。暫時還不打算拆封這些黑膠唱片。CD的版本則是在不同時期陸續買的,反覆聽了好多年了。

把這些音樂重新拿出來複習。聽到〈It's Over〉時,想起之前一位叫做Claire的同事。我對這首歌開始有比較深刻的印象是Claire快要離開公司的時候。

當時Claire和我素未謀面。他剛加入台北總公司,我在荷蘭分公司,因為工作的關係通過幾次電話。Claire積極敢言,很有自己的想法。不過顯然他的上司不太喜歡這般行事風格。只是既然不欣賞這類性格的人,那麼為什麼要費勁把人找來又送走呢?不論我是否理解,這正是人生的荒謬和不可避免的無奈。

Claire也嗅到那股不對勁的氣氛以及隱藏在背後的危機。那段期間我常勸他低調些,後來還一度義憤填膺地建議長官將他留下。當然這些都沒有改變最後的結局。那是2010年下著雪的寒冷的冬天。我聽著〈It's Over〉,大概因為Sondre是挪威人,覺得那些帶著哀傷氣氛的弦樂聲好像是從遙遠的北歐雪地一絲一絲地飄傳到荷蘭來。而Sondre的文字卻瞬間變得那般真實,彷彿正在眼前搬演。

It's not over at all
If my thoughts could be here
They'd advice you to leave
And it's not easy, I know
Making hard things look small
But we're dying to try
You have revealed your conclusion by chance
I have replaced you at little expense
We know the stars go out one night
But I can't think of anything I haven't told
So nothing has been lost

雪一連下了好幾個禮拜,路面結了層厚厚的冰。一切就像〈It's Over〉這首歌,循著一開始的曲調和節奏,在3分12秒後絲毫沒有轉折地結束了。儘管心裡頭激盪著,表面卻是那樣平靜。平靜地有如那場沒由地下著的雪。

2013/03/17

坪林親水步道


坪林,新北市。2013年2月28日。

老爸說,台北人喝的用的,是這條溪裡的水。我走在步道上不時望著溪流。儘管隔了一段距離,仍舊可以看見溪水清澈見底。

水稍深的地方呈現出墨綠色。隨處可見游動的魚群,魚身翻轉時映射出那天高掛的艷陽,在水中閃爍著鱗光。

這條溪叫北勢溪。兩旁的山丘上佈滿了茂密的樹林,其中參雜了零星的幾群檳榔樹。常識告訴我這不利於水土保持,不過景觀卻十分特殊。檳榔樹在這片綠海裡顯得舞爪張牙卻又安分地融入其中,溪旁的大石子上有隻水鳥靜靜地佇立在那。我觀察了一小陣子,這段時間都無人走過。

其實步道的其它路段人也不多,大抵都是來運動的民眾。比較靠近鎮上的那段路旁有幾棟廢棄樓房,部分建物稍微阻礙了路徑和視野。除此之外,這個區域沒有繁忙的小吃攤販和顧著解饞的遊客。看來坪林尚未變成過度商業化的觀光景點,因而還存留不少樸素的原始味道。這大概也是它之所以讓人感到心曠神怡的地方吧。

2013/02/18

The Crookes的吉他手和鄰家女孩


The Crookes在Rotown的現場演出。鹿特丹,荷蘭。2011年5月9日。

在CD內頁上The Crookes引用了德裔作家雷馬克(Erich Maria Remarque)的一句話。

Now we would wander around like strangers in those landscapes of our youth – I think that we are lost.

站在我前方的是兩位亞裔臉孔的年輕女子。左邊離我較近的這位面貌清秀,不太像是會來酒吧看樂團表演的人。他是鄰家女孩的類型。

我的後頭應該是對情侶,從他們高大的身形看來是荷蘭人。他倆錯不了是樂迷。表演到〈Yes, Yes, We're Magicians〉的清唱段時,可以清楚聽到他們字句不漏的歌聲。我回過頭對他們豎起了大拇指。

我離舞台很近,正對的是The Crookes的主奏吉他手Alex Saunders。我把他歸類為典型的英國新浪漫派吉他手。也許根本就沒有所謂新浪漫派這種類型的吉他手,但他捲起短袖襯衫袖口的方式和窄褲管搭著皮鞋的風格,那向後梳理略帶流線的髮型,還有他的吉他音色和音符線條,都讓我聯想起八零年代英國的那派吉他復興清流。而最經典的是他隨著旋律擺動旋轉然後縱情彈奏的動作,這幾乎構成了我對整場表演所留下的最深刻印象。

當然,這些印象還包含了主唱賣力而盡情的演出,另一位俊美卻斯文的節奏吉他手,瘦高精實的鼓手,還有身前那位大部分時間只看得到他背影的鄰家女孩。The Crookes才剛發行首張專輯《Chasing After Ghosts》。那晚滿場,連團員都驚訝於觀眾的熱烈回應。

演唱會的高潮曲是〈Backstreet Lovers〉。台上台下都情緒高亢。鄰家女孩不但扭動起身軀,還高舉手機朝周圍繞了三百六十度錄影。不曉得他轉到這個方向時是不是也把我給拍進去了,倒是當時也在拍攝影片的我刻意將鏡頭避開了他。雖然當下燈光昏暗,但是仍舊可以看到鄰家女孩像是終於等到這一刻般地開心笑著。只不過現在已經無法再憶起他的模樣和笑容了。

2013/02/09

16

一早搭捷運從永和前往新莊,拜訪素未謀面的廠商。頭尾共十六站超過半小時的路程,約莫可以把The National的《High Violet》從頭聽到尾。搭乘地鐵穿越台北時,特別可以感受到這個城市的巨大。

這也是個面貌多變的大都會。有些站乘客多,將車廂塞得滿滿的,眾人趕著上班上課。駛離市中心後,人潮全數退去,車內空出許多座位,氣氛又頓時轉為悠閒起來,而這也才剛過早上九點。

斜對角坐了一位外籍女士翻閱書報。跟多年前比起來,如今在台北越來越常遇見外國人的身影。若是單看表情和姿態,他們總是顯得比我自在許多。兩相對照,就會覺得自己身上糾纏了太多的紛擾和無謂的牽掛。我從旅居外地終於回到家鄉,心態上不是該更加地無拘無束嗎?

現在列車裡已經沒什麼人站著。從我的座位可以看到連續好幾節車廂的空間。隨著彎曲的行進軌道,被日光燈點亮的空間像條爬蟲左右擺動著長長的身軀。這個城市有好多的未知,沒去過的角落,擦肩而過的陌生人。

快到終點站時,《High Violet》播到尾聲。〈Conversation 16〉裡所有的樂器聲像電流一波疊過一波,催促著節拍往前進。主唱Matt Berninger低沉的嗓音從容吟著。

I'm a confident liar
Had my head in the oven so you'd know where I'll be
I'll try to be more romantic
I wanna believe in everything you believe

我關掉音樂,收拾好公事包。暗自想著稍後的會議,將只是短暫的萍水相逢,還是會在這座偌大的城市中找到另一群新的伙伴。

2013/01/19

The Jayhawks live in Tivoli──那場永恆的演唱會



Gary Louris與Mark Olson,The Jayhawks在Tivoli的演出。烏特勒支(Utrecht),荷蘭。2012年3月5日。

那晚是到現場才買票的。這是我頭一次在Tivoli看演唱會,進到裡頭四處繞了一圈後,便依計畫站定在面對舞台左邊的前排。我知道Gary Louris通常是站在台上的這半邊的。

緊鄰舞台中央的最前方有幾位老先生和老太太,看來他們很早就來佔好位置。其中一位老太太坐在輪椅上,準備了唱片和簽名用具。算算Jayhawks在八零年代中期出道,至今團齡二十多年,這群老聽眾愛上Jayhawks大概也都是他們三十多歲以後的事了。如此看來,自己年近不惑才開始聽Jayhawks也不是太晚。

樂團出場,Gary果真走向舞台的這頭,只是平常穿著牛仔風格襯衫的他,那晚出乎意外地換上合身西裝。不過這不重要。甚至心裡暗自冀望他們現場翻唱〈Bad Time〉卻沒能如願也不那麼重要了。因為無論如何,這是個令人難忘的夜晚。那種讓人感到「心頭滿滿地」的夜晚。

這不但是和Gary一同創團的Mark Olson離團十多年後再次歸隊的巡迴演出,整晚團員們始終保持著熱情。Gary和Olson顯得專注卻又樂在其中,彼此相濡以沫般的合聲依然獨特動人,只是現在臉上又多了幾分歷經世事的滄桑,以及對音樂創作更切身的體悟。他們就如同台下這群樂迷,不單只是因為這一切感到興奮,而是多了份沒說出口的珍惜。誰能知道,下回同台演繹這些經典還會是多久的等待?

台下大概不少像我一樣的人,只管盡情放聲,和著一首接一首曾經觸動我們的歌。不同的是,以往面對音響、傻傻地盯著唱片封套,而此刻一切都再真實不過。身為樂迷,有什麼比跟著自己心愛的樂團一起高唱心愛的歌還更圓滿的呢?

演出結束,我毫不猶豫快步擠到舞台邊緣,趕在其他人伸出手前,迅速將放在音箱旁的那張setlist抓進手中。這是看了這麼多場演唱會以來,我搶到的第一張、也是至今唯一的一張setlist。我小心將它捧在手上,幾乎不敢相信過去幾個小時以來所經歷的美好與幸運。
從setlist上,我發現原本排訂的壓軸曲是〈Bad Time〉,不過顯然因為時間限制的關係,當晚提前一首結束了演出。之後幾天,每當想起曲目單上最後一行打印著〈Bad Time〉,總有些許遺憾,但又不得不讚嘆這奇妙的安排。因為,在腦海裡我一遍又一遍反覆幻想著Jayhawks演唱〈Bad Time〉的情境。對我而言,這場演唱會彷彿不曾畫下句點。